唐芝与俞辉堂的课程表不尽相同,除了每周一固定的由班长薛琛主持的早间班会以外,她很少能在同一个教授的课堂上见到俞辉堂。
由于是插班生,为了赶上同专业学生的学习进程,唐芝有许多课程需要补进。课多了,便自然无暇顾及俞辉堂的去处。偶尔在换教室的间隙于走廊上碰面,两人也只是互相点头示意,不做其他多余的互动。
只是有时候,唐芝会在自己惯坐的课桌桌肚里见发现一些突然冒出来的曲奇饼干、或是焦糖布丁之类的小零食,就像是雨后的春笋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在这个校园里向来独来独往,住的也是单间宿舍。能知道她常坐的座位又会给她带这些小零食的除了俞辉堂以外别无他人。唐芝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俞辉堂就像是在和她玩童话故事里的躲猫猫游戏。
傍晚时分,唐芝捧着一堆借阅资料从图书馆出来,迎面撞上了一个与校园风景格格不入的汉子。
这人穿着一身深红色唐装,脚蹬帝都帆布鞋。寸板头,后脑勺扎着一束小麻花辫,脸上戴着一副黑色墨镜,手腕上绕着一串佛珠。这造型实在是像极了从香港武打片中走出来的某派系拳法大师。
由于看不见对方的视线,唐芝只能从对方的脸部表情中判断出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并且十有八九是来讨债或者催命的。
“你是?”
“灵研协会帝都总部驱魔师,吕宗彦。”来人摘下墨镜,语气软了下来,“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故意要吓小孩的,我只是想吓吓你们学校的保安。”
这个叫吕宗彦的驱魔师长得有几分硬派武打小生的味道,并且出人意料的,墨镜后面是一张十分年轻的脸。
“吓小孩?”唐芝心里乐了,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你好像误会了,大学生的身份只是为了行动方便,我可能比你大。”
“哎哟!我说唐师姐!您是行里前辈,您说了算,可咱俩是同一宗师门下啊,给我点面子嘛师姐!”这一声声的师姐叫得好不亲热,然而紧接着吕宗彦话锋一转,左右环顾了一圈,声音低了几分,“这里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原来是老爷子新收的小徒弟,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唐芝没有细想,微微一笑,便跟着吕宗彦一道拐进了一扇门。
俞辉堂与薛琛一道从篮球场出来,视线里突然捕捉到唐芝同一个穿着打扮怪异的陌生男子一道进了校园影城的大门。他倒退两步再次确认了一遍,唐芝与那穿唐装的男子确实进了电影院,而不是什么中医针灸推拿或者武术馆之类的地方。
警报声骤然在他的脑海内拉响。他将篮球丢给薛琛,二话没说抬脚冲进了电影院,循着唐芝的气息,径直穿过影院大堂,往后门处的紧急通道走去。
走廊内的对话声渐渐清晰起来,俞辉堂在转角处停下了脚步,贴着墙砖站定了身姿。
“庄周晷?协会要这个东西作甚?”
唐芝的声音并不高,但俞辉堂的听力还算不错,他能听到常人无法听见的声音。
“根据上面颁布的最新条例,所有宝器都不允许私人持有,必须上交给协会统一保管,庄周晷这东西非同一般,是协会这几年里重点寻找的对象。前几年里上面就开始怀疑这东西在锦城,最近发现居然在一只狐妖身上,因此才派唐师姐您来调查一番,若确认无误,可以在适当的时机用必要的手段收回宝器。”
这一回说话的是俞辉堂并不怎么熟悉的声音,俞辉堂按捺住了想要上去一问究竟的冲动,继续聆听了下去。
“怎么不早说……”唐芝发出了一声沉吟。
“那狐妖为何持有庄周晷,据有此物又是为何居心,也劳烦师姐调查清楚,切不可让他用此物造孽。”那男声接着道。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说话?好像师父他老人家的语气……”
“呃,这就是凌师父的原话。”
“恐怕有点麻烦,他已经和我结为主从了。”
“什么?”男子语气讶然,“好吧……若是式神的话,也好控制一点。哎?唐师姐,你好像话里有话的样子?”
“没什么……辛苦你特地跑一趟。你晚上住哪里?”
“住外面旅馆,师姐放心,协会管报销的。”
“哦,那走好不送。”
“啊?师姐你……不请我吃顿饭吗?”
“工作党还想敲诈大学生的生活费么?没让你请客算是便宜你了,走好。”
对话结束了,脚步声渐渐近了,俞辉堂迅速抽身退出走廊,快步离开了大厅。影院内众人嬉笑着的、喧闹着的光景在他身后渐渐远去,夕阳下某个身影被无限拉长。
口头承诺,一纸契书,终究抵不过人心叵测。
得亏老子还以为是自己先撩上的,没想到却是咬到了对方的饵。俞辉堂一咬牙,一脚将路边的易拉罐踹飞了出去。
他突然有些厌恶完全被蒙在鼓里的自己,厌恶身为妖却还想与驱魔师结伴的自己。他觉得自己像是陷进了蛛网中的俘虏,越挣扎却越喘不上气。
晚上九点,唐芝像往常一样走进观海路茶餐厅,坐在面朝落地窗的高脚椅上,服务员小哥将她的柠檬水端了上来,却并未转身离去。唐芝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看向那服务员,见对方神情微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唐芝脑袋上冒出了一串问号。
那服务员小哥道,“这位姐姐,你要真喜欢我们这家店的话,不如来打工吧?要是所有顾客都像你这样消费的话,我们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呀。”
空气有些凝滞,那一瞬间唐芝几乎想在地上凿个洞钻进去。她很快恢复了镇定,对服务员小哥示以暖化坚冰的微笑。
“你说得对,我会考虑的。”
内心的某道城墙正在逐渐崩塌,唐芝如坐针毡,心中焦虑,她片刻也待不下去了。
俞辉堂,你为何迟迟不来?
观海路十字街口的参天榕树下,俞辉堂熄灭了手中的烟,双目望向了苍穹深处。他在街道上徘徊了十余回,最终转身离开了十字街口。
落地窗后那双茫然注视着街灯的眸子令他无法再多伫立一秒,黑夜像是索命鬼一般驱赶着他快步前进,他生怕自己在转头时便会被夜色吞噬,他更无法直视唐芝的双目与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