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九街位于青丘山脚下,这里与新都的CBD区有一些距离,早在新都建立起来之前,九街便已经伫立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昔日的繁华区如今已成为跟不上时代步伐的老旧住宅区,九街内住着的大多是不愿搬迁的花甲老人与外来务工的社会底层人士。
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俞辉堂还未开口,幽暗的屋舍突然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声音。
“今日打烊,不修家电。”
“我不是来修东西的。”
柜台上的电视机后面探出了一颗谢了顶的脑袋,眉须花白的老人家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
“原来是你啊……小狐狸,几个月没见你来了。”
“借你家天井里的水缸一用。”
俞辉堂轻车熟路地绕过柜台,掀开珠帘,径直走进后院。
尽管院外艳阳高照,阳光却偏偏在此处失去了势头,庭院一角的香樟树长得正旺盛,院内正中央的假山石上挂着两只鸟笼,西侧墙角下一缸荷花开得娇娜多姿,微风轻浮,水下一金一黑两条鲤鱼纹丝不动。
俞辉堂拨开荷叶,食指往水中一点,那两条鲤鱼突然互相追逐起来,连成了一个鱼咬尾式的圆环。
“不要玩了,你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俞辉堂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年轻女子,黑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上,一双漆黑如玉的眸子,嘴角带着笑意,女孩手中提着一把小提琴,她用琴弓指了指身侧的陶瓷水缸。
俞辉堂走近几步低头扫了一眼,乌黑如墨般的水面上倒映出了头顶那颗黄豆大小的太阳,却没有映出他的脸,俞辉堂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你一定在轮回路上丢失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某样重要的东西。”身旁的女孩说道,“这忘川水可以照出前世的模样。”
“来过几次都一样。”俞辉堂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失落之意。
“你想知道些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你。”
“庄周晷是什么?”
“庄周晷?不问苍生问鬼神,这可真是难倒我了。”女孩柔声应道,“这是属于三千后土下的魔界之物,不可言说。”
“果然是魔界的东西么……”俞辉堂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双眉微微蹙起。
“小狐狸,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女孩笑着问道,语气里不失温柔之意。
俞辉堂突然发现这个女孩笑起来很像一个人,定神一瞧,他发现眼前这人不论是眼角还是唇形都很像唐芝。但细看时,却又并不是那么像。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鸾生,我比你年长,你该叫我一声姐姐。”
“鸾生姐姐。”俞辉堂点头笑了笑。
这姑娘长得漂亮,心地也好,叫一声姐姐算是占了便宜,不吃亏。
他突然发现这个女孩双目没有焦距,似乎是个瞎子。
“你还没有回答我前面的问题。”
“啊……”俞辉堂摸了摸脑袋,撇过头打量着假山上那对在金缕笼中打盹的雀儿,斟酌着说辞,片刻后回头道,“是我的那位御主,最近正好在调查一件案子,牵涉到了这件宝器,便让我来问一问庄周晷的下落。”
“找庄周晷?照忘川水?”女孩歪了歪头,作困惑状,“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呃,没有,我刚才……只是顺路照一下镜子整理发型。”俞辉堂随口诌道。
那女孩看不见东西,自然无法察觉他此刻闪烁的眼神。
女孩突然朝俞辉堂伸出了手,“把手给我。”
俞辉堂将自己的右手递过去,女孩用琴弓在他手掌中写了几个字。
“刚才扶乩问庄周晷下落时得到了这个地名,你不妨去看看,注意安全,小狐狸。”女孩对他露出笑容。
“我知道了,多谢姑……鸾生姐姐。”
俞辉堂道过谢,转身离开了天井。那姑娘站定在原地,像是在目送着他离开一般纹丝不动。
角津口,那是距离锦城不远处的一处港口城市,翻过青丘山往北走,大约五十分钟的车程便能抵达。那天晚上在青丘山里遇到的黑影现在莫非正隐藏在角津口么?俞辉堂掀开珠帘,维修店的老头子依旧在埋头给电视机接线。
小提琴的声音从天井里传了过来,和老头子桌上收音机中放的戏曲重叠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段奇妙的二重奏。
“先别走,老头子眼睛不行了,帮忙接个线。”
俞辉堂刚走到门口,又折返回去替看店的老爷子将电线接上。
唐芝站在树荫下,望着俞辉堂从街巷中出来,双目掠到了榕树下,正好与自己的视线对接。唐芝不避不让,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俞辉堂的双腿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唐芝身边,气呼呼地瞪了一眼。
“你跟踪我?”
“我在等你,灵研协会锦城分部刚才派给我一项任务。”
“关我什么事?不去。”
“前几日和我缔结契约的时候,你不是说……”
俞辉堂突然扭头瞥了一眼,眼神极为刺骨,那一刹那,唐芝从他的瞳孔中读到了卯起的杀意。
“唐大小姐,我认真地问你一句,你真把我当你的式神么?”俞辉堂压低了声音,抬起手撑在树干上堵住了唐芝的去路。
唐芝推了把眼镜,视线瞥向别处,耳边传来了俞辉堂清晰而带有危险信号的喘息声。
俞辉堂突然出拳砸在树干上,“说话啊!”
唐芝朝着俞辉堂胸口捶了一拳,力度不算很大,排斥的意味却是很明显。
“你吃错药了?”
没有回应,俞辉堂盯着唐芝,双拳渐渐握拢,十指关节泛白。
“你有没有把我当人看?在你眼里我是只妖对不对?”
“你到底想干嘛?”
唐芝觉得莫名其妙,俞辉堂活得比她更像个21世纪正常人类,过着神仙般逍遥自在无比惬意的舒服日子,除非他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否则没人会想到这是一只妖。
俞辉堂顶多算一只新世纪的进步青年狐妖。
“行,我知道让你说谎很难,我不勉强你。反正还没去登记,咱们散伙!现在就散伙!”俞辉堂怒不可遏地说道。
某个骑着四轮儿童车的孩童在俞辉堂身边停了下来,抬起眼打量着一脸悲愤的高大男子,视线里泛着天真无邪的神色。
小男孩一扭头,朝着商铺门口剥毛豆的一中年妇女道,“妈妈快看,有人吵架了!”
“别看,当心狐狸把你叼走。”剥毛豆的妇女连眼皮都没抬。
“俞辉堂,这里不是普通的电器街,你要是在这里发作的话,我保不了你。”唐芝瞥了一眼那孩童,语气依旧是一贯的平静,“把脾气收一收,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不好,再见,后会无期。”
不及唐芝回应,俞辉堂的身影突然化作一道白光,一只身形轻盈的白狐在粉墙黛瓦上迅速游走,很快便消失在了唐芝的视线里。
唐芝整个人在风中凌乱了,那孩童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咬着棒棒糖,骑着他的四轮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