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脾气巨拽无比地狐爷爷刚走出九街便后悔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实在蠢得可以。
自己不就是只妖么?要怎么让人家把自己当人看呢?以唐芝那一竿子捅到底的脑回路,面对这样的问题,大脑不当机才怪。
傍晚的霞光铺洒在青丘山的山尖上,俞辉堂耳朵里塞着耳机,头倚在车窗上,公交司机的一个急刹突然将他给晃醒了。
夕阳轻轻一跃,落到了山后,天际鱼鳞纹翻滚,血色金光印染着红霞,袅袅烟波自田间村落升起,青丘山上钟声激荡,成群的乌鸦自林间飞出。
俞辉堂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口气,极力将唐芝的那张脸自脑海中挤了出去。
锦城新区大学城内,此时正值下课高峰,校园内人潮涌动,唐芝坐在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嘴角的吸管渐渐松开,落日在此刻的她看来却有着与九街的那轮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跑了?什么意思?”吕宗彦的声音犹如坐过山车一般转了好几个调。
“我现在不知道他在哪里,这是我见过的法力最高的一只妖了,他大概用了遮断气息的法术,虽然我和他依旧保持着主从关系,但我感应不到他的存在了。”
唐芝摇了摇头,满脸无奈,在吕宗彦看来却更像是个刚被丈夫甩出门的憋屈小媳妇。
“师姐别难过,就是翻遍这北半球的地皮,我也要替你把那厮给揪回来!”
吕宗彦一拍大腿,火急火燎地便要去找人。在他的人生信条里,令女孩子伤心难过的人渣都是不可饶恕的存在。
唐芝本想拦住他,然而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自己究竟如何看待俞辉堂的呢?这个出尔反尔的王八蛋本体确实是只狐狸无疑,然而他却又与自己从前所见的那些妖有所不同。俞辉堂的种种表现实在太像个正常人了,甚至算得上是对生活有高度追求的新世纪优质文艺青年。
他会在周末的时候去山里写生,他经常在放学后和薛琛一起打篮球,他做的每一顿早餐都很注重营养搭配,他做每一个普通人会做的那些事。
俞辉堂的表现让她觉得意外,但却并不难接受。唐芝几乎可以想象到,俞辉堂前二十年的人生里,大概也是像现在这样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如果自己没有突然出现,俞辉堂就一直是俞辉堂,是俞家唯一的继承人,是锦城阔少,而不是某位驱魔师的式神。
自己所处的世界,和俞辉堂所处的世界,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是你打乱了他的生活……某个声音在心底里说道。
这是唐芝第一次对自己职业与使命发出怀疑,她决定打一个电话去向自己的师父求解,虽然那位老爷子关键时刻总要掉链子,然而唐芝却依旧对他很服气,只因老爷子把无家可归的小女孩抚养成人,并传授给了她一套可以在阴阳两界横着走的本事。
电话铃声突然从空旷的楼房里响起,俞辉堂呆立了半晌,才从隔了亿万光年的不知哪个时空里回过神来,关掉了灶火,跑去客厅接电话。
“喂,你终于接电话了啊?今晚八点,新都十号街老地方,不准不来。”
电话另一头并无回应。
“你在听吗?”
“我在听……”俞辉堂无力瘫坐在沙发上,咧嘴笑道,“你说的这么强硬,不容人推脱,总得容人反应过来吧?”
“那就好,我想你该不至于去了一趟九街回来就丢了魂,晚上见。”
“喂,你等一下!我没有说要去!”俞辉堂听到薛琛那边准备挂电话的声音,迅速打断道。
“你逗我呢?俞辉堂,你最近到底怎么了?被女朋友甩了还是被男朋友甩了?”
半晌,薛琛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俞辉堂极为郁闷的声音,“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女朋友了?”
薛琛愣了一下,随即回复道,“哦,不是女朋友?那就是被上次来你家酒店打工的那个小男友甩咯?你还真是婆妈啊,别跟娘们似的了,那种想攀高枝的妖艳货色还是趁早打发了他比较好。”
“你就姑且这么认为吧。”俞辉堂对薛琛的脑洞表示叹服,翘起二郎腿仰躺在沙发上,电话换到另一侧耳边,“事实上是我父母今天要回来了,我父亲这人常年在外,比较注重这种久别重逢的家人团聚,所以我没法拒绝这顿聚餐。”
“呵呵……”薛琛笑得有些干涩,“我倒是又涨见识了,你原来这么懂事的?”
“你是不会懂我们家的规矩的。”俞辉堂苦笑,“与其说是家庭聚餐,倒更像是古代天子宴请诸侯。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就是那种气氛压抑却要硬挤出笑容的氛围,彼此相敬如宾。”
“唔……明白了。”
薛琛的视线从百叶窗外梳理羽毛的海燕身上收回,他低头摸了摸下颌,想起了自己老爸那宛若办公楼门前的石狮子一般不近人情的仪态,顿觉胸中郁闷,他很想替俞辉堂鞠一把同情泪。
“唉,不说了,我也没法给你支招,总之你已经做得比我好的多了。说真的,我反而有点羡慕你。客气一点有什么不好的呢?家人之间本来就没必要每天板着脸见面的嘛……”
俞辉堂突然觉得薛琛也变得有点遥远起来,他好像突然变得婆妈了,也许他本来就这么婆妈的。俞辉堂也不是没见过他追女孩时的那股较真劲头,求偶期的大狗熊都没他那么热情洋溢穷追不舍的。
七点半,俞辉堂的头重重地磕在了餐桌的玻璃面板上,发出了“铛”的一声响,这才从瞌睡中惊醒。
由于俞伟业说晚上会带菜回来,所以餐桌上到现在还是空空荡荡的。俞辉堂隔着朦胧的橘黄色灯光,隐约觉得桌面上有一层灰尘。他拖着步子走进厨房,刚睡醒再加上视线不好使得他他走路变得小心起来。
把桌子擦了一遍,打开头顶的水晶吊灯,俞辉堂觉得舒服多了。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远在欧洲机场的俞伟业夫妇发来短信表示由于天气原因,飞机恐怕要延误,让他自己先解决晚饭,不用干等着。
天气原因,倒是个常见的航班延误理由。俞辉堂眯起眼睛望着窗外,虽说是刚入秋的傍晚,天空也不至于黑的这么快,空气里有股粘稠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闷湿感,恐怕是暴雨将至的兆头。他撇了撇嘴,蹙起眉头,胸中涌起一股异样的烦闷感。
“记得早点睡觉,熬夜对眼睛不好。还有箱子里的苹果别忘记了,睡前吃一个。我买了箱牛奶,放了几罐在冰箱里,拿出来晾一会儿再喝。”
老妈在短信里还不忘叨念,俞辉堂仿佛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声波如涟漪般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传了出去。
他迅速回复了个简短的回信,然后打开冰箱开了一盒牛奶猛灌,擦了擦嘴角,抄起外套朝玄关走去。
关门的时候外面正好一阵狂风刮过,暴雷接踵而至,私家车的警报声开始玩命似的叫个不停。然而雷声虽大,暴雨却迟迟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