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中带着丝丝凉意,薛琛不由得裹紧了自己的围巾,埋头穿行在街巷之中。
唐人酒吧内灯火昏黄,大约是受天气影响,喝酒的人并不多,连平日栖息在原木招牌上的麻雀今天也像是约好了一般全体缺席了。
薛琛推开门时便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往常的气息,空气里传来的味道似乎天生令他厌恶。他环顾一圈,视线扫到了坐在角落处等待他的黑西装男子。
薛琛眉毛一抬,坐下来道,“你阴魂不散啊,都见你好几回了,我是不是该问一下你的名字?敬业的跑腿员先生?”
“我叫辜鸣。”
“哦。”薛琛略一点头。
他觉得这名字和男子那张扑克脸挺相配的。
“薛少,我们老板说他暂时不会亲自来见你,他最近比较忙。”
薛琛抬眼道,“忙着上班还是上学?”
辜鸣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表示怀疑。
“你为何会觉得我们老板还在上学?”
“如果我是你们老板,就会在恰当的场合拿出恰当的态度,他没有十二分的诚意就想拉拢我,不还得好好学学吗?”
辜鸣面无表情,眼中却是暗藏花火,“薛少,既然我们老板让我代替他来,那我想我应该也是有资格和你谈几句的。”
薛琛喝了一口茶,示意辜鸣尽管开口。
他对辜鸣名没有什么厌恶感,相反的,像辜鸣行事利落且又对头顶上司衷心的人一直是他中意的类型。
辜鸣像一把利刃,一把只待高人来取的绝世神兵。
“首先,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和协会以及驱魔师对着干的人。”辜鸣硬声道。
薛琛微微一怔,继而问道,“那你是想做慈善吗?”
薛琛本以为辜鸣给他提供肇事司机的线索、又对他透露蓄意杀害他母亲的幕后真凶,目的是离间他与驱魔师之间的关系。
他知道自己先前在评定会议上的举动势必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协会姑且是有规章制度的机构,不会公然对他出手,但暗地里必然已经有人对他所拥有的力量起了觊觎之心。
如果黄金铠能够剥离的话,他倒是很乐意把它还给步家,交还给真正的不动明王。至于俱利伽罗之力,那股力量对他来说过于庞大,并且伴随着坠入魔道的风险,他不愿见到这种力量祸及他人,因此发誓绝不会再轻易使用,也不会将它转移给旁人。
“我们老板只是想要弄清楚一件事而已,这件事与你的出生有关。”
“出身?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看血统吗?我O型血,很常见的血型。”薛琛说罢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语气中无不嘲讽。
辜鸣摆了摆手,解释得一本正经,“不是出身,是出生、诞生、降生,就是你母亲生你的那个过程。”
薛琛的眼角跳动了一下,一手撑着下颌,眯起眼睛觑向辜鸣。
他以真挚的目光看向辜鸣,“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妈怀胎三年,生出来的是个大肉球?”
辜鸣神色复杂,凝视着薛琛的脸颊,末了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或许还有比那更恐怖的事。”
薛琛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酒,辜鸣的笑话对他来说并不好笑。
窗外灯火渐亮,夜色正浓,只是执着的细雨不知情。薛琛摇晃着高脚杯,出神地注视着玻璃上倒映出的景象,雾气里的霓虹看起来显得朦胧而孤独。
辜鸣望着薛琛的侧脸,突然换了一种语气,“薛少,你身上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你看起来就像那种很欠调教的纨绔子弟。”
辜鸣考量了一下,将欠扁二字替换成了欠调教,他本以为薛琛会勃然大怒,结果大大出乎他的预料,薛琛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他发现自己因为摸不准薛琛的爆点而吃了很多亏,上一次他提及薛琛的母亲时,薛琛眼中的狠劲如今依旧像是近在眼前,然而这一回他却没有从薛琛眼中看到那令他生畏的狠劲。
薛琛若无其事地把玩着高脚杯,笑着道,“如果你这么觉得,那说明你看人的眼光略微差了一点。”
“我刚才所说的,是我对你的第一印象。”辜鸣的表情很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继而道,“我觉得你披着一层壳,这层壳看起来很光鲜,可在你内心却寄宿着一只缩成团的刺猬。”
薛琛简直想给辜鸣的心理分析报告打满分了,如果这份报告的分析对象不是他的话。
辜鸣强行把话题从他的诞生扭转到了他的气质方面,难道是想告诉他,抛却在俗世中所磨砺出来的那层壳,就可以返璞归真,找回最初的自我吗?
这谈话倒是挺有新意,不录下来寄一份给电视台面对面节目实在可惜。
这个神秘的男子究竟想暗示他什么?薛琛隐隐觉得,辜鸣想要传递给他的信息非常重要,但是辜鸣受到了某种限制,他不方便说,只能靠薛琛自己去猜。
就在薛琛打算以沉默来警告辜鸣的失礼的时候,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薛琛像是获得了解脱一般,当拿起手机时他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手机屏幕上只有简短的三行字,是李玄京发给他的短信。
“俞已进入竹林幻海,轩辕社近期内可能有异动,随时准备迎战。”
薛琛锁紧了双眉,食指与拇指互相摩挲着,他将辜鸣的心理分析报告完全抛到了脑后,开始思考起了应付轩辕社的对策。
“薛少,有什么麻烦事吗?按照我们老板的意思,我们会尽力帮助你,你的敌人就是我们老板的敌人。”
薛琛闻声抬头,朝辜鸣勾了勾食指,这个动作极具示好的意味。推销员辜鸣在坚持不懈地努力之后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他征求着薛琛的视线,等待着对方开口。
薛琛摸了摸下颌,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我今天出门忘记带现金和卡了,帮我把酒钱付了吧,谢了。”
辜鸣果真二话不说便站起身去付钱了,薛琛对这移动自走型ATM机很是满意。
在这紧要关头,辜鸣的出现对薛琛来说并不算好事,但却也不是坏到了极点。虽然直觉告诉薛琛这世上没有白捡的便宜,但可以利用的现成资源他也不会傻到白白浪费。
“薛少,我还有老板吩咐的其他事要做,你可以继续在这里坐一会儿,酒钱记到我名下就行。”
薛琛微微一笑,和辜鸣握了握手,目送他离开了酒吧。紧接着,他拿起手机删掉了李玄京发来的短信,喝完了杯中残留的最后一口酒,随即起身往门外走去。
骊山结界内,竹林幻海深处。
薄雾氤氲,竹叶滴翠,俞辉堂与赤那的脚步声皆被堆积的落叶淹没。一声鹧鸪啼叫打破了短暂的平静,微风拂过,萧萧黄叶簌簌而落,幽幽冷风不知从何处山头吹来。
俞辉堂的脑袋跟着半空中一只浑身白色的大鸟转了个圈,见那白鸟落在了赤那的肩膀上,他与那白鸟对视了一阵,那白鸟发出了一声长啸,振翅往半空中飞去,很快便隐没在了云层之中。
赤那察觉到视线,回过头来,俞辉堂匆忙把头扭到了别处。两人俱是沉默着行在山林之间,偶尔有尖锐的鸟鸣声打破两人之间的平静。
“这鹰隼是你送给我的,你不记得了吗?”赤那问道。
俞辉堂摸了摸脑袋,“我有点儿糊涂了,可能是被这竹林里的声音影响的缘故。”
那吹笛人真的会在这片竹林之中吗?如果能找到他,很多事就可以真相大白。俞辉堂微眯起眼睛凝视着幽深的竹林,脑海中的烦绪不断涌起。
雾气渐浓,俞辉堂忽得升起一股悔意,他不该贸然进入这竹林幻海,即便身边有赤那随行,但这竹林他并不熟悉,真正熟悉这里的恐怕只有李玄京、以及那吹笛子的人。
俞辉堂觉得树林间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头顶的白隼发出了一声长啸。
他晃了下脑袋,风吹落叶声灌入耳中,随风而来的还有一串诡异的笑声。
“你来啦……”
悠远的回声在树隙间萦绕,仿佛荡开的涟漪般渐渐远去。
俞辉堂猛然抬头,发现自己竟独自一人置身于林间,赤那和那白隼都不知到哪里去了。他后退了半步,抬手扫去了肩膀上的落叶,眼角却瞥到了异样的一幕。
鬼魅无比的白色人影不知何时从浓雾中走了出来,那人穿着和雾色融为一体的白色长裙,正在慢慢向他靠近。
待那人影走近了,站在他面前,俞辉堂才看清了她的样貌。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脸上满是笑意,眼中闪烁着光辉,她每踩下一步都带动着空气的流动,落叶在脚下发出轻微的脆响。
俞辉堂忽然觉得那女孩看起来很像李渐白。
女孩正缓缓伸出双臂向他走来,就像迎接着久出未归的亲人一般,满心欢喜地对他笑着,眼中溢满期待。
俞辉堂下意识地想要握紧腰际的莫邪,却突然发现手中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瞥,手指不由得颤抖起来,莫邪刀不知为何消失了。
“风衍,我做了个风筝,我们去放风筝吧?”
年轻女孩的嘴角上扬,笑得很甜。
水珠从竹叶上滑落,俞辉堂忽得察觉到了一点锋芒,下一瞬间,形容鬼魅般的身形已经绕至自己身前,那女孩眼中闪过寒光,嘴角微微扯出弧度。
“李卿……”俞辉堂自喉间发出了一声低喝。
虽然他没有见过李卿,但这样貌实在很像李渐白,他下意识便觉得这女孩是李卿不会错了。
眼前那女孩的身形突然化作虚影自身侧穿透而过,他看清了李卿脸上的两行血泪。
俞辉堂感到一阵骇然,匆忙撤退了半步,目光循着李卿手里的匕首移动。那虚影手腕翻转,剑刃上挑……
“风衍,是你杀了我,我要报仇!”
鲜血飞溅,似红梅落地,染红一片净土。
刺痛感自胸口传来,俞辉堂从幻觉中脱出,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耳边传来赤那的呼叫声,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焦虑与不安。
“赤那……当心背后!”俞辉堂提了口气,立马觉得气血上涌,眼前景象模糊一片。
赤那猛然转身,单手接下一掌,那蒙面男子收手退去,却不忘反手丢出一枚三寸长的飞刀。
一道弧光突然自赤那眼前晃过,出剑人未至,剑气却以扫开八荒之势直扑那袭击者而去,树影摇晃,片叶飞舞,蒙面人还未来得及出声,便栽倒在了地上,一把玄铁剑插在了他的脚边,刃上带着未干的血迹。
赤那警觉地注视着来人,见那穿着一身黑色衬衫西裤的男子将玄铁剑收回了自己袖中,回头对自己笑了笑。
“别担心,我是来帮你们的,我叫薛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