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风雪阻断了俞辉堂与李渐白继续前行的道路。
骊山被大雪所覆盖,所有可以辨认的标志物都被掩盖在了风雪之下。
“这里属于景区以外的范围,我们不太可能会被人发现,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风雪吧。”俞辉堂的声音里带着失落的意味,他将信号不通的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他和李渐白被暴风雪困在了深山之中。
寂静无声的山林之中,唯有乌鸦啼声在树林里响彻。
“果然迷路了。”李渐白脸上的表情略带遗憾,摸了摸太阳穴,道出了残酷的事实。
“下雪天干扰太多了,这里又没有信号。”俞辉堂皱眉解释道。
“天快黑了,还是尽快找到过夜的地方吧。”李玄京无奈道,“等明天天亮时再寻找出路,太阳一出来,我大概能够辨认出正确的道路。”
“前面好像有火光。”李渐白突然道。
俞辉堂抬起头,雾气氤氲的丛林深处果然有处忽明忽暗的光线在跳跃。此时天色已晚,糟糕的气候状况使得深山中的夜色比往常来得更早。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弓起身子,像是狩猎野兽的猎人一般提高了警惕。
既然有火光,必定是有活人了。李渐白理所当然地往前跨出了一步,李玄京与俞辉堂不约而同地拉了他一把,李渐白脚下发出了树枝断裂的脆响。
三人面面相觑,同时抬头,果然,不远处的光线暗了下去。
李玄京无奈摇头,指了指李渐白,“就野外生存这一方面,你还是不要给我添乱了,小子。”
李渐白只是抿着唇不说话,神情复杂,似是对李玄京的训斥有所不满。
林中微风擦过,李渐白正要闪躲,李玄京已率先发起攻击,银枪出击,兵器相交发出的脆响回荡在山林之中,惊飞了成群的鸟兽。
李玄京一击突刺未能得手,两人各自闪退,重摆架势。
李渐白定了定神,用极快的语速道,“别打了,我们只是在山里迷路了,想找个地方过夜。”
李玄京收起了长枪,眼神中却依旧保持着警惕,站定在不远处的年轻男子见状也收起了武器,那男子大约十七八岁,神情之中却透着一股老成之气。
“这地方有鬼怪,不适合过夜,你们另找别处吧。”年轻人的语气十分冷淡。
这几番兵器相交的工夫,俞辉堂已经辨清了年轻男子的真身,那人并非人类、亦非妖魔,而是流连于山间的一介亡魂,靠着傀儡身而存在于现世。
“那你一个人在这山里做什么?”俞辉堂问道。
男子将视线瞥到了别处,缓缓道,“我有重要的事要做,不能离开这里。”
“我们这几个大活人在这种暴雪夜里是没法走出这座山的,你不如指点一下,告诉我们附近有没有可以过夜的地方,关于遇见你的事我们不会透露出去。”俞辉堂道。
男子似乎在辨认俞辉堂所说的话的真伪,随后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山洞。
俞辉堂道了声谢,三人在那男子的带领下往山洞走去。
一路上谁也没开口,空气几乎冷到了极点。
四个不同身份、来路各异的男人一道挤进了空间不算太大的山洞,俞辉堂最后一个弯腰进入山洞,耸了耸肩膀,将自己“折叠”进了这狭隘的山洞内。
“我有点儿饿。”李渐白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语气依旧不冷不热。
“我在外面放风,顺便猎点食材。”俞辉堂说罢往山洞外走去。
李渐白无所事事地打量着山洞内的环境,目光在石壁上的图案上停滞了许久。
石壁上画着古怪的场景,看起来像是一个男人在用刀刺一个女人的肚子,女人的身后画着两双眼睛。
“这是什么?祭祀仪式?”李渐白问道。
“是我的噩梦。”陌生男子用极为阴冷的语气道。
“我叫李渐白,这是我哥哥李玄京,还有刚才出去的那位是我的朋友,我们都是驱魔师。”李渐白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随即又问道,“难道鬼魂也会做梦吗?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帮你解决。”
男子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像是回忆起了不堪的往事。
李玄京眼角余光瞥到李渐白,在见到李渐白的神情时,他对这个少年的印象突然发生了一些改变。
与他那略显冷漠的外表与说法方式截然不同,李渐白偶尔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心一面。
陌生的鬼魂脸上浮起游移之色,似乎对这个看起来毫无城府的少年放松了警惕。
“这个噩梦发生在我生前……”男子的声音低沉而阴森,“我的母亲在集市上遇害,当时我和妹妹躲在草垛里目睹了一切,那只狐妖用爪子撕开了我母亲的肚子,又掳走了我妹妹。”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事。我要报仇!我必须找出凶手!”男子说罢闭上了眼睛,额上的青筋清晰可辨。
山洞内偶有阴风拂过,李渐白眼中难得出现了惊惧的神情,他下意识地想要寻求安慰的视线,李玄京仰靠在石壁上,睁开眼看了他一眼,面帘遮去了他的表情。
男子蜷曲在山洞里,声音有些幽怨,“我怕我会忘记这件事,只能把它画下来,每天重复着回忆它,强迫自己把我母亲和妹妹的面容记在脑海里。我要找到那个凶手、我要找到我妹妹。”
“是骊山上的那个团伙干的好事吧?”李渐白回头看向李玄京,似是预见到了肯定答复。
“或许是。”李玄京冷冷地说道。
“比我想象中还要恶劣的行径。”李渐白低声道,“我对轩辕社很失望。”
“我早就和你说了,你和那些妖不一样的,李渐白,你是你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身上有人性。”李玄京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闭嘴,你根本不懂我的感受。”李渐白的声音中压抑着怒意。
李玄京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隐忍,他将视线掠到了洞外,瞥见了林间的一点星火。
俞辉堂果真猎到了一只狐狸,那狐狸一身雪白的毛发散发着光泽,模样甚是灵动。年轻男子看见这生物时明显颤抖了一下,眼神中压抑着憎恨之意。
“这不是吃的。”俞辉堂及时阻止了从腰间掏出匕首的年轻男子。
“这是一只不慎跑出结界的幼崽,等他双亲发现他失踪了一定会出来找它的。”俞辉堂解释道。
男子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结界里面的妖?”
俞辉堂满不在乎地道,“它父母修为不高,这幼崽大概有六七岁孩童的智商,还无法化形。”
那小狐狸根本不在乎人类之间的对话,大大方方地爬到了俞辉堂头顶,肆无忌惮地抓着他的头发,不时发出惹人怜爱的低鸣声。
“狐狸不是容易贴近人的生物,这只狐狸很奇怪。”李渐白悄声道。
俞辉堂眨了下眼睛,将狐狸从头顶揪下来放进了自己怀里,对李渐白点了点头,看似应和——他当然不会在这种状况下承认自己和这只狐狸其实是同类。
“我们可以守株待狐、以逸待劳。”李玄京眼中忽然迸射出精明之色,继而道,“等它父母找上门来,说不定可以逼问出结界的入口处。”
“没错,兄弟你很懂我的意思。”俞辉堂对李玄京给出的意见十分得意,说罢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李玄京看了眼俞辉堂,惊异于此人的拉拢战术与自来熟能力。
“我们只有四个人,如果他父母带了家属团来找幼崽,那怎么办?”李渐白问道。
四人面面相觑,谁都没能给出答复。
仿佛是为了打破这尴尬局面似的,山林中传来的野兽嚎叫声,那听起来绝非是狐狸的叫声。
是狼!
李玄京与俞辉堂四目相对,两人同时起身出去查探情况。山洞内只剩下少年和鬼魂,空气霎时冷了下去。
片刻后,俞辉堂和李玄京回来了。
“我去震慑狼群,你留下来保护李渐白。”俞辉堂道。
“还是我去吧,头狼说不定是我能说得上话的熟人。”李玄京清了清嗓,正儿八经地说道,“如果状况不佳,我会砍倒一棵杉树作为信号,你带着李渐白离开这里。”
那小狐狸突然开始在俞辉堂怀里挣扎起来,俞辉堂一松手,小狐狸便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李玄京紧跟着贴了上去。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李渐白扭头问身后的鬼魂。
“我叫卓文航。”
“嗯,卓大哥,等我下山以后会尽我所能帮你找到杀母凶手的。”李渐白说罢看向了远处深山。
李玄京的身影早已没入了夜色。
李渐白枯坐在山洞中等待着信号,柴火渐弱,已无法再提供更多的暖意。俞辉堂独自站在山洞口,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了一部分风雪。
李渐白道,“你不冷吗?真是怪人。”
“物种不同。”俞辉堂淡然道。
他好歹算是哺乳动物,而李渐白体内流淌着一半的蛇妖之血。
山林中突然传来了躁动的声音,狼啸声划破夜空,紧接着传来了一声诡异的尖啸,听起来如同啼哭。
李渐白感到悚然,他目睹了一株高大的杉树在不远处的半山上缓缓倒下,大片的积雪自山头滑落,林中徘徊的飞禽看起来如同与雪花交错的黑点。
“走!”俞辉堂一把抱起了李渐白,往山下跑去。
刺骨的冷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在俞辉堂的身周形成了不可视的屏障,李渐白隔着千万重雪回头看向山洞口的卓文航。
卓文航站在山洞口,身形如同铁铸的雕像。
“李玄京能跟上来吗?”
“你担心他?已经死过的人又不可能再死一次,别操心了。”俞辉堂脚步不停,却只是毫无目的地在林中穿梭。
“他没有死,他不会死的。”李渐白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解释道,“他只是灵魂出窍而已,只要肉身还完好,他就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在这里。”
俞辉堂笑出了声,“不会有这种事。”
李渐白抿起唇,双手交握在一起,顿首陷入了沉默之中。
“睡一觉吧,等你醒来天就亮了,我们就可以下山了。”俞辉堂的语气十分稀疏平常,似乎带着一丝罕见的关怀意味。
夜风呼啸,山峦发出怒吼,夜色之下躲藏在暗处的野兽蠢蠢欲动,骊山深处危机四伏。
李渐白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垫子”里,他从“垫子”上爬了起来,看清了这“软垫”的全貌——这是一条白色的尾巴。
白狐的身形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他和白狐一起躲在一处突起的崖壁下方。
李渐白有点傻眼,白狐在他面前化成了人形。
“俞……俞辉堂?你是狐妖?”
“很奇怪吗?你之前不就知道我是妖了?”俞辉堂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说道。
李渐白斟酌了一下说辞,末了道,“你和我熟知的狐妖不一样。”
俞辉堂脸色有些僵硬,他顿了一下,开口道,“评判一个人……一只妖之前至少也该了解他的底细,你难道对妖持有偏见吗?”
李渐白眼神有些闪躲,压低了声音道,“妖不通人性。”
“你父亲在你眼里也是这样吗?”
“他从来没有来找过我,或许在他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儿子。”
俞辉堂挑了挑眉,“你憎恨的只是你父亲,不是妖这个群体。”
李渐白并未反驳,而是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块。
“我父亲会不会也在骊山结界里?”李渐白低声问道。
“或许吧,可能性挺大。”
俞辉堂带着李渐白往山下走去,一深一浅的脚印延伸进了风雪覆盖的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