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照射在碧波涌动的湖面上,明媚的光线晃得人睁不开眼,昨夜堆积的落雪在今朝的暖阳披拂下仿佛变成了一场遥远的梦。
从跨入X协会分部办公处的那一瞬间开始,薛琛便升起了一股梦回大唐的错觉。
朱红色亭台阙楼与黛青色砖瓦交相辉映,协会内的每一处建筑都散发着浓浓的盛唐遗风,宛如一副皇家园林画卷在他眼前铺开。
三秒钟之前,他还在对着一处破败寒酸的小店面发愁。那小店面与某清代官员家的宅院毗邻,招牌上写着“X面馆”四个大字,招牌下方贴着一张褪色的红纸,上书简单粗暴的“X协会分部”六个印刷的黑体字。
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那身份成谜的小吃店老板将他领到了面馆的后院,告诉他穿过后院的铁门就能抵达“真正的X协会本部”,薛琛心想这铁门多半就是传说中通往异时空的大门了。
同他一起跨入这“异世界”的还有一位看起来瘦削的老民警。薛琛从老民警的口中得知他是负责李氏夫妇案件的领头人,在十四年前也接触过有关李卿的案子。
民警老郭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协会,在薛琛惊诧的目光下,老郭十分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办公楼,和值班的大爷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往里走去。薛琛跟在老郭身后,被那看门大爷当成了来协会了解情况的实习小民警,老大爷只是微微点头,便放他进入了协会内部。
薛琛一路上都在与老民警套近乎,能够在向协会了解情况之前便遇见这么一位知情人士,实属幸运之极,这种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郭老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岗位上,干你们这行可真不容易。”
“哪里,我只是放不下几桩旧案而已,等解决了那些悬案我就回家种花去了。”
薛琛几句吹捧送到郭老耳边,将人夸得舒服了,便开始询问正事。
“那李卿真的是死于蛇妖之手?”
郭老连连摇头,“那倒未必。说是死了,但尸体谁也没见着,关于李卿的下落,我坚持”失踪“一说,不过当年这桩案子结得比较匆忙,最后李卿被下了个”死亡“定论。这几年我也尝试过许多办法,私下里寻找李卿的下落,但人已经失踪了十四年,线索也越来越少,怕是越来越难查了。”
“那些驱魔师又是怎么回事?他们被蛇妖杀了吗?”
“这就更难说了,当时局面十分混乱,现场不止有一只妖,到底是谁下的手还未有定论……哎,说来惭愧。”老郭叹了口气道,“当年我还是个刚实习的小民警,第一次接到这种关乎人命的大案,我一心想要处理好它,几次请示上头,上头却只是说这是驱魔师内部的事,说那是神仙打架,我们凡人怎可能插得上手?结果这桩案子就这么成了我心头难解的悬案。”
郭老所掌握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薛琛终于意识到,在这种涉及妖魔作乱的案件里,真正掌握话语权的是驱魔师所属的协会。
“说起来,李卿出事的那会儿,X城里刚好出现了一个专门瞄准年轻女子下手的采花大盗,所以一开始我们都摸错了方向,以为李卿是被那采花大盗绑架了……”
“那采花贼抓到了吗?”
薛琛正要发问,却发现有人代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闻声回头,见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俞辉堂。
“证据都充足,人却依旧逍遥法外。”
“为什么?”薛琛与俞辉堂同时问道。
“因为那是一只狐妖,这案子超出了我们的管辖范围。”郭老叹道。
俞辉堂脸上没有丝毫惊异的表情,他掏出了烟盒,给郭老递了支烟。
“你俩都是协会的人?”郭老接了烟,打量着俞辉堂与薛琛。
“是的。”俞辉堂接道,“我们是B总部过来的,专门负责解决十多年的悬案,顺便肃清骊山轩辕社。”
薛琛抬起眉毛扫了俞辉堂一眼,对其张口就来的瞎掰能力表示叹服,侃侃而谈的某人却毫无自知。
待目送郭老走远了,薛琛才收回视线,对俞辉堂道,“你去了趟骊山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没办法,有个小朋友拜托我做事,再说了,不掀开骊山的地皮怎么找到我要找的人?”俞辉堂显得一脸轻松。
“小朋友?他不是有李玄京那个跑腿的么?”
“李玄京还陷在骊山,出了一点状况,运气不好的话他说不定已经死了。”俞辉堂微眯起眼睛,故作深沉地说道,“要是运气再差一点,他说不定已经被抓回那伙妖的老窝去了。”
薛琛的脸色顿时显得有些难看,“就没有运气好一点的状况了吗……”
俞辉堂并不是那种古道热肠的老好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种美事永远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薛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会关心起十多年前的陈年旧案起来,这案子根本和他毫无瓜葛。
“你站住。”薛琛叫住了抬脚准备走人的俞辉堂。
“怎么了?”俞辉堂回头瞥了一眼。
“你不是俞辉堂,你是谁?”
话一出口,空气霎时静默。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戳穿了。”男子摸了摸脑袋,眉峰微蹙,“难道我和他不像吗?”
“再高超的易容技巧也没法还原出一个人的气质,你根本不像他。”
薛琛撒了个谎,眼前这男子不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像极了俞辉堂,他之所以怀疑对方,只是因为俞辉堂那厮压根不会去关心别人的事,那厮对十四年前的陈年旧案半点兴趣都不会有,他关心的只是他那相好的下落。
说到底,这男子对俞辉堂的熟知程度远不及他这个和俞辉堂从小玩到大的死党。
“这不是易容术。”男子嘴角微微上扬,“我还以为你真有火眼金睛的本事,没想到是在故弄玄虚。”
“你到底是谁?”
“李玄京。”男子应答地十分爽快。
薛琛哑然。
“我和他长得很像,根本就不需要易容。”
“……”
薛琛感到一言难尽,李玄京拍了拍被吓傻的薛琛,似乎是想表示宽慰。
“那俞辉堂现在在哪里?”薛琛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开口问道。
“我在骊山上和他交换了身份,他代替我潜入结界去寻找轩辕社的老巢。”李玄京解释道,“原本我打算亲自上阵,但俞辉堂说他要进结界去找他的御主和另一位朋友,我就成全他了。”
“你……你俩可真够行的。”薛琛感到无言以对。
李玄京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薛琛从那眼神中读到了一种得意,那神情仿佛在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他只觉得李玄京在某种程度上和俞辉堂一样欠揍,他确实没想到李玄京故意蒙着面、压着嗓音、打扮诡异,结果却是为了来这么一出。
“问个事,你在李渐白面前摘过面帘吗?”薛琛的语气里透着看破红尘的沧桑意味。
“没有,这世上知道我真面目的人不超过三个。”李玄京回答得十分果断。
薛琛依旧觉得脑袋里的思绪正在打死结。
“你和俞辉堂是双胞胎?”
“不是。”这一回李玄京的回答很简洁。
薛琛的眼中浮起了质疑的神色。
李玄京叹了口气,“你别问了,我也说不清。在见到俞辉堂手里的莫邪刀之后,我开始怀疑一件事,我之所以能以这副姿态现世,说不定和那把刀有关。”
薛琛感到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李玄京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顿首沉声道,“那原本是我的刀。”
骊山腹地,俞辉堂自昏迷中醒来时,率先见到的是一张绣着鸳鸯图的屏风。
这房间的风格显得有些古典,像是特地设计成这种古典风格的。他微微侧身从床上爬了起来,双脚刚落地,屏风后方的木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来者是昨晚与他对阵的头狼,修为极高,不在他之下。他佯装不敌,故意败阵,结果被头狼带回了轩辕社,正好成全了他。
“你既然醒了,就去见首领吧。”
“赤那!”俞辉堂叫住了转身欲走的魁梧男子,继而硬声道,“我既然下了山,便不再是轩辕社的人,首领会把我当朋友还是敌人,我心里也没底,我现在不会去见他,我得等待时机。”
俞辉堂拿捏着语气,尽力揣测着对方的心思,暗暗发誓将李玄京这马甲披戴得毫无破绽。
他和李玄京在交换身份的同时顺便也向他询问了关于轩辕社的详细情报。据李玄京所言,赤那乃是他在骊山时唯一有过交集的轩辕社成员,此人统领狼牙营,在轩辕社内算是个小头目。
俞辉堂注视着身材魁梧的异族汉子,不免对李玄京的社交水平产生质疑——李玄京唯一有过交集的同伙,是这群绿林军里最不好打交道的狼人。
赤那对陌生人的排斥意味很明显,俞辉堂总觉得那双荧绿色眼睛里充斥着不信任的味道,他知道对方在怀疑自己突然回到轩辕社的意图。
赤那哑着声道,“我去和首领谈谈。”
或许是自己多虑了,俞辉堂暗自松了口气。
赤那虽然外表凶悍,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似乎出乎意料地好说话。
望着赤那转身离开的背影,俞辉堂不禁开始赞叹李玄京的社交造诣,要驯服一头狼可比驯服其他野兽难多了。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之后,赤那又回来了,俞辉堂正在穿衣,透过穿衣镜看见赤那捧着一个木盒走到自己身边,站在一旁注视着他。
“这是你以前戴的东西,我一直替你保管着。”
俞辉堂愣了一下,从赤那手里接过木匣,脸色未有丝毫起伏。他内心有些慌乱,关于这木匣的事,李玄京没有和他提及一丝半点。
他打开木匣,发现躺在木匣中的是一副纹着龙纹的银质面具,这面具刚好可以遮住人的半张脸,倒确实符合李玄京那种神秘的行事风格。
“别再说自己不配之类的话了,希望你这次能一直留下来。”赤那说道。
俞辉堂能感觉到赤那的那份窘态,这个狼牙营小头目不善言辞,但说的话却是发自肺腑。
李玄京在轩辕社到底是怎样的地位?这面具难道有特殊的含义?俞辉堂总觉得这副龙纹面具的主人不是个善茬,他抚摸着冰冷的银纹,透过指尖的触感察觉到了一股寒气。
带上面具的俞辉堂突然有一种灵魂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人体内的异样感觉。他隔着穿衣镜注视着自己镜中的自己,心下感慨,这面具不管象征着何种身份,在某种程度上都帮了他不少忙。
从戴上面具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暂时抛却了俞辉堂这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