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雪的日子总要比落雪天冷一些,明城墙内,薛琛将自己整个人都包裹在了羽绒服内,却依旧抵挡不住从四面八方偷袭而来的寒意。
他低着头,嘴角不断地喝出白气,在老槐树下见到了和自己活在不同季节中的俞辉堂。
“你不冷啊?”薛琛哆嗦着问道。
“你有黄金铠还会怕冷?”俞辉堂反问。
“这东西还不如暖贴实在!顶个屁用!”薛琛朝俞辉堂翻了一眼,继而道,“有什么线索吗?”
“附近的商家说李渐白经常出现在这片区域内,我猜他这几天从没走出过城,毕竟才十三四岁,身上又没钱。”俞辉堂说着点了根烟,压低了声音道,“我总觉得有人在盯我。”
薛琛没有应话,他知道俞辉堂并非出现错觉,李玄京必然在暗处观察着他人动向。
“如果是你的话,和李玄京打起来有几分胜算?”薛琛问道。
“五五开……或许吧。”俞辉堂说罢突然掐灭了手中的烟,双目在某一处定格。
薛琛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望见了某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俞辉堂已经抬脚冲了过去。
李渐白只是匆匆扭头瞥了一眼,便开始拔腿狂奔,俞辉堂紧追不舍,两人在拥挤不堪的街巷上演了一场猫鼠追击战。
论体格俞辉堂占了绝对的优势,然而这明城墙内的街巷对于他来说却和迷宫无异,李渐白的身影在拐过三两条街巷之后便突然凭空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俞辉堂在西城门某处景点售票厅前停下脚步,一咬牙冲过了栏杆,身后的警卫人员不断地向他重复着“买票”、“别跑”等喊话。
俞辉堂脚下步伐不慢反快,三两步跃上了楼梯,翻身闪上城楼,在瞭望台上朝下扫视了一圈,如愿以偿地在东南侧发现了李渐白的身影,他一扭头,见薛琛依旧穿梭于人流之中,朝着某个黑色残影奔去。
李渐白推开了一扇玻璃门,俞辉堂自城墙上看得一清二楚,他朝着那方向奔袭而去,寻着一处延伸向下的楼梯,未及细思便纵身跃下。
遗址博物馆内寂静无声,在古迹前流连的游客似乎都没有发现楼梯口传来的动静。
俞辉堂在一处玻璃橱窗后面发现了李渐白的踪迹,隔着玻璃,他发现李渐白的双瞳之中隐隐泛起荧绿色,像是潜伏于黑暗潮湿处的某种冷血动物。
“别白费力气了,你的那个跟班不会出现的。”俞辉堂走近了几步,换了种语气问道,“你跑来这地方做什么?”
“参观。”李渐白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阴冷,兴许是博物馆位于地下的缘故。
俞辉堂眼中迸射出杀气,却丝毫未能威胁到眼前的少年。少年的视线停留在了玻璃展柜中的某块石碑上。
那是一块看起来比现代的墓碑要小很多的石碑,正面看去大约是一本现代教科书的大小,上面刻着十分袖珍的隶书字样。一块十分普通的墓碑,按理说不该被陈列在这博物馆内。俞辉堂抬眼环顾了一圈,发现这展柜位于博物馆最偏僻处,甚少有游客走到这灯光暗淡的地方来细细观摩这一块墓碑。
介绍词上说,这块“先妣李氏云素碑”本身并无奇特之处,奇特的乃是墓碑上的文字,李云素此人,历史上有有迹可循,乃是唐末将领之女,出身名门,芳龄早逝,膝下并无子女。然而,墓碑上的落款处却分明地写着立碑人乃是李云素的独子,其名为李玄京。
由于规格比正式的墓碑小了许多,其真伪存疑,这墓碑注定无法成为供学者探究李云素生平的文物,只能被陈列在博物馆的角落,一同遗留在此处的还有关于李云素之子身世的谜团。
“李玄京说,他一生都带着这块墓碑,不管去哪里打仗,都会把它带在自己的行伍中。”李渐白轻声说道。
“李玄京?”俞辉堂眼前浮现出了那个蒙面黑衣男子的身影,“他难道是你祖上某个先人?”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像是喝醉了一样倒在我家门口,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说是要去某个地方,那个地方好像叫‘一叶茶庄’,我趁他神志不清地时候问到了他的名字,他说他是循着记忆找到我家的。”
俞辉堂在脑袋里搜索了一下关于“一叶茶庄”的信息,他愕然发现,这是位于角津口的那个茶庄以前的名字,他和唐芝在那里住过好一阵子。
“后来李玄京再也没提起过那个地方,他不怎么提起自己的过去,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从那儿来的。”李渐白注视着那块石碑,声音中带着些许悲凉意味。
“有些人注定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颗尘埃,我没有别的意思,李渐白,你若真想知道你的这位先人为何没有出现在你们家族谱上,不如亲口去问他,而不是在这里研究这块真假存疑的破石头。”
“这不是破石头。”李渐白盯了俞辉堂一眼,冷声道。
“行,你说了算。”俞辉堂眼神一转,继而道,“这地方连个空调都打不足,我待不下去了,你要不想走的话,就等着协会的人来找你吧。”
“我舅舅和舅母又不是我杀的,找我也没用。”李渐白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冷漠。
俞辉堂扭头看了一眼李渐白,“其实你挺恨他们的对不对?那俩夫妇死了你也不觉得有多难过,只觉得这事与自己无关。”
“是又怎样?”
“你有没有想过,李玄京为什么姓李?他父亲是谁?”俞辉堂注视着那块墓碑,沉声道,“他为什么要随身带着他母亲的墓碑?”
“这种事他不会对我说的。”李渐白的声音中似乎少了几分底气。
“一个没有根的人,注定会漂泊一生,或许李玄京一辈子都想回到李家,回到这片土地上来,但他没有机会。后来他成为了一缕幽魂,穿越千年的时光,遇见了你,一个和他极为相似的‘无名之人’。”
“我像他吗?”李渐白的眼神中带着迷茫之意。
“或许你可以问问他为何愿意做你的式神。”俞辉堂道。
“你好像对他很了解。”李渐白低声道。
俞辉堂没有接话,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薛琛并未按约定给他发送消息,他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来。
薛琛从东巷追到了西巷。
他不明白李玄京为何要跑,此时此刻他心中升起了一股懊悔之意,或许把李玄京交给俞辉堂来对付才是正确的,他更适合和李渐白那种问题少年聊天喝茶,共享心路历程。
薛琛感觉自己的肺快顶到嗓子口了,他喉咙冒烟,疲惫不堪的双腿仿佛在抗拒大脑发出的指令。
一辆车冷不丁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阻挡了他的去路。
车上那穿着黑西装的魁梧男子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了句“上车”。
薛琛大口地喘着气,歇息了一会儿,打量了一下这来势凶猛的黑色加长款宾利车与车上的魁梧男子,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照做再说。
“协会的人?还是我爸的人?”薛琛一上车便问道。
他注视着男子那碗口粗的手腕与布满粗茧的双手,觉得这种体格普通人是练不出来的,这人多半是退伍老兵。
“别废话,我们只负责把你送到地方。”
薛琛将视线从驾驶座上移回来,这才注意到身后还坐了七八个壮汉,蹲坐在黑漆漆的车厢里,看起来诡异无比,还有点喜感,像是马戏团铁笼里的大猩猩。
这些人不是当兵的,倒更像是混黑社会的。
薛琛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自认行为端正,偶尔撩妹,也不至于惹到这群不该惹的人。
“你还记得发生在你母亲身上的那场车祸吗?”人群中某个看起来较为面善的男子开口道。
薛琛紧抿起唇,双目打量着那个面色冷峻的黑衣男子,那男子在这群人之中最为不起眼,但却依旧给人以强硬的感觉,身上仍旧散发着一种“生人莫近”的气息,尤其是那双眼睛,令薛琛感到极不舒服。
“了解我的人都知道这个话题是我的禁忌,你不该提这桩事。”薛琛硬声道。
男子并未接话,只是将一张照片递给了他。薛琛接过照片,发现这看起来有些模糊的照片上只有一辆运输车,奔驰于水泥路上的运输车。
“某个私家花园里的摄像头拍到的,图像做了放大处理,所以有点模糊,好在可以看清牌照,这是本地的牌照号码,稍微查一下就能追踪到肇事者。”
薛琛抬起眼打量着那男子,“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有什么目的?”
“只是想帮你一把而已,你母亲的状况可不是偶然造成的。”男子说罢打了个响指,车门忽然被打开了。
私家车并未出现丝毫减速的迹象,薛琛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得有人在他背后用力推了一把,他从车内跌落到马路上,连滚了几圈,以项背撞上了花坛。
“我靠!”
薛琛大叫了一声,察觉到喉头传来浓厚的血腥味,他踉跄着爬起来,发现自己位于高架路段的某岔路口,他用力捶了一把栏杆,心生憎意,却突然发现高架下方不远处是一个规模极大的废旧汽车回收市场。
他脑海里的某处堤坝忽然断裂了,那些模糊的记忆潮水正在翻涌。
薛琛匆忙将照片塞进了口袋里,翻身跃下高架往那汽车回收市场跑去。
十多年前的运输车固然不会再出现在这种地方,但回收厂或许有驾驶员信息登记在案。那塞给他照片的黑衣男子将他丢在这回收厂附近,似乎是刻意要他来调查一番。
究竟是什么人会知道关于自己母亲的事?薛琛走进那回收厂时依旧觉得自己身周疑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