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进门,薛琛便听到了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声,李老夫人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厅堂,一边跑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薛琛伸手扶住了李老夫人,昨日里还神清气爽的老太太今天却突然像是老了二三十岁,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眼角还带着血丝,丝毫没有风韵可言。
俞辉堂忽然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趁着薛琛安慰那老太太的工夫,他沉着脸走进了里屋,径直往血腥味的来源奔去。
卧室里,李家的年轻夫妇仰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夫妇俩脸色发黑,七窍流血,身体浮肿,那死相着实不怎么好看。俞辉堂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李家上下没人敢动这两具尸体,俞辉堂一眼便瞧见了两人脖颈处的黑色血洞,他感到不可思议——李家这对年轻夫妇看起来似乎是被蛇咬死的。
“是报应!一定是那个妖孽!一定是他!”门外传来了李氏夫人的叫喊声。
薛琛拦不住李家老太,只好松开手,跟在她身后一道上楼,他本以为老太太一时想不开,想要跳楼轻生,却见老太太跑上阁楼,呼吸急促,浑身打着颤,颤颤巍巍地指着阁楼中的某个黑色箱子。
“宝器!宝器不见了!一定是他……他偷了去,还害死了我儿子和儿媳妇!”
“您先别急,咱们下楼去好好说。”
“妖孽!都是妖孽!”
薛琛安慰了老太太,扶着她下楼,临走时又看了一眼那个黑色箱子,脸上浮现出了困惑之状。
谁会把镇宅之宝放在阁楼积灰?李夫人所说的宝器究竟是何物?
不知怎么的,薛琛脑海里突然回荡起了李玄京昨天晚上与他所说的那几句话。李玄京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他究竟是如何未卜先知的?
李氏夫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薛琛见无法与他对谈,便打算去找李家家主李伯约沟通。他走到楼下时,几张陌生的脸出现在了大堂里,穿黑西装的男子正在与李伯约交流,不一会儿,又有人将年轻夫妇的尸体搬出来抬进了一辆黑色的面包车里。
李老夫人一看见那辆车开走,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薛琛有些无法直视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便独自一人跑到后门外面去吹了会儿风,放松精神。
过了大约两根烟的工夫,薛琛进了屋,从俞辉堂处了解情况。那群黑衣人是分协会派来的,李氏夫妇死因蹊跷,尸体还需进行解剖,不会立即进行火化,协会那边与当地警局联手负责调查此案。
“李夫人一口咬定这件事是李渐白那小子干的。”俞辉堂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对薛琛道,“你知不知道李渐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薛琛重复了一遍,觉得俞辉堂的措辞有些奇怪。
“李夫人发了疯似的,说那小子是……是蛇精,蛇妖的儿子。”俞辉堂表现得有些尴尬。
“真的假的?”
“你难道没看出来?”俞辉堂反问道。
薛琛摇了摇头,“我没你那阴阳眼。我只能感觉到魔,这还是俱利伽罗之力的效果。”
“必须弄清楚状况,这一家子实在太古怪了。李夫人那边估计是没戏了,老太太已经神志不清了,我看过会儿可以和李伯约好好谈一谈。”
“你还管这种事?”薛琛感到有些诧异。
“那不然呢?我们现在住在李家,凶手在我眼皮底下带走了两条人命,我们还能坐视不管不成?”
俞辉堂之言令薛琛感到无法反驳,他并不相信李渐白会干出这种事,但在逮到凶手之前,他必须先找到那小子问个明白。
李伯约倒是很快便从丧子之痛中恢复了过来,亦或是暂时将这份痛苦抛却在了脑后,在忙乱了一阵之后,便主动要求和俞辉堂、薛琛二人谈一谈。
“咱们先不谈今天发生的这事,两位年轻人,你们先听我讲一个故事。”李伯约招呼两人坐下,随即打开了话匣。
“我有个女儿,名叫李卿,是李渐白的生母。”李伯约道。
薛琛屏息等待着下文,俞辉堂只是悠然地喝着茶,面色沉稳。
在李伯约的讲述中,二人大致了解到了一些关于李卿母子的事,薛琛听完之后觉得这故事简直可以编个新白娘子传奇后传电视剧放八点档去播。
一切的起始发生在十多年前,那是网恋与闪婚还未出现在年轻人的观念当中的青涩年代,妙龄少女李卿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对其一见钟情,没过多久就和家里提出要嫁给那男人。
那是一个身无分文、空谈理想的男人,至少在李伯约眼里,年轻小伙就是那么回事。
在那个年代,女子十八九岁结婚这种事在农村倒也还算平常,但李卿当时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李家生活条件也还算富裕,李伯约一心想给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他当即反对了这门婚事。
李卿也算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子,她没有哭闹,没有哀求,而是直接选择了和那男人私奔。
这件事让李伯约足足气了大半个月,连协会的工作都无心处理,他发誓不再认这个女儿,就当没有生过一般。李夫人当时又是急又是气,直接进了医院,在病床上渐渐把事情给想通了。她的女儿已经跟人跑了,那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只能在心里期盼着女儿有一天能醒悟过来,趁年轻重新找个好人家嫁了。
女儿私奔的事大约过去了一年,李伯约和往日一样去协会工作,那一日的气氛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李伯约一进门便察觉到了某种异况,他走进办公室,果真听到了噩耗。
协会八名成员在一次外出任务中丧命,凶手是潜伏于骊山的一条千年蛇妖。
李伯约隐隐地从这次案件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事并不简单。经过多方打听,李伯约了解到了事情的具体细节。他的同事,那些驱魔师是为了从蛇妖手中解救某个少女而丧命的,而那个在混乱中被蛇妖杀害的少女,正是他的女儿李卿。
接连遭受打击的李伯约在这次事件之后向协会递交了辞呈,李家渐渐退出了玄门的旋涡中心,李伯约成为了协会的编外人员,专门负责接待来分部出差的协会成员。
李渐白是在他辞职之后的某个周一早上出现在他家门下的台阶上的。那天清早下着微雪,竹编的篮子内铺着厚厚的棉絮,婴儿的发梢沾染着些许细雪。李伯约当即看出了男婴的异样——那是混血之子,是人与妖结合而生的孩子。
他想起了协会内的某些传闻,说蛇妖迷惑了他的女儿李卿……那一瞬间李伯约的双手开始颤抖,黑暗开始蒙蔽他的双眼,邪念在他的脑海内蔓延,他将自己的双手伸向了男婴的脖颈。
在经历过一阵漫长的煎熬之后,李伯约用那双毫无温度的手将男婴抱了起来,带回了自己家中。
李伯约的声音仿佛是沉淀于水底砂砾,在经过流水的打磨与侵蚀之后,变得黯淡无华,他的回忆中带着许多悔恨,更多的是对女儿的眷恋。
薛琛听完李伯约的叙述之后长叹了一声,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要攻破骊山结界,找到那蛇妖。
是夜,“唐人”酒吧。
薛琛举着高脚杯,双目注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蒙面男子。半分钟后,他将视线自那男子脸上收回,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笑意。
“别人根本就看不见你,你却特地带着面巾。联想起先前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你该不会是怕在我面前暴露身份吧?我们认识吗?”
李玄京的双目中飞快地掠过了嘲讽的神色,“如果我和你真的是旧识,那么再后知后觉地人也该认出我来了。你不可能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我们并不认识。”
薛琛抬手止住了李玄京的话头,嫌弃道,“行了,我知道了,说话的方式简单点,就说你不属于这个世界线就行了,看你这行头也不像是现代人,你是被人用什么玄门之术召唤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李玄京迅速朝门外瞥了一眼,低声道,“俞辉堂过来了。”
他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消失在了酒吧里。
在窗外的汽车灯光一闪而过的瞬间,薛琛的面前的座位上已经空无人烟,紧接着他看见了风尘仆仆赶来的俞辉堂。
薛琛往空杯子里倒了点酒,递给了在自己对面落座的俞辉堂。
“分部的案件负责人说,李家的事必须严肃处理,这一阵子我和你的任务就是保护李家的家眷。”俞辉堂机械地把协会颁布的任务重复了一遍。
“那唐芝呢?不管了?”
“分部会派人去搜索骊山,有专门的负责人去尝试突破结界。”俞辉堂冷冷地回道,“我被安排在李家,这就是总部那面下达的指令。”
薛琛打量着俞辉堂,目光有些游移,以他对俞辉堂的认知,他的这个挚友并不是会乖乖地服从协会命令的人。
“骊山……”薛琛的视线渐渐渺远起来,“我没记错的话,当年李卿那桩事,也是在骊山发生的吧?”
“你觉得这两桩事之间会有联系么?”俞辉堂沉声道。
“听你这语气,分明是心里有了主意,还问我做什么?”薛琛摊手,抖了抖眉毛,“去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俞辉堂抓了抓脑袋,显得有些毛躁,“话是这么说,到底该从哪里查起?我现在没有一点头绪。”
薛琛喝了口酒,背靠着座椅笑道,“军师不在就没法办事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毫无主张了?”
俞辉堂摸着脑袋不说话。
薛琛兀自喝了几口酒,脑海中忽得又浮现出了李玄京的身影,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魂似乎格外青睐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抛给他一些不明所以的线索,就像是《哈姆雷特》中那个漂浮于王宫中的幽灵,将人指引往不可预知的方向。
薛琛放下了酒杯,眼神中的倦怠之气渐渐消散,转而开始凝聚起锋芒。
李玄京所说的“法外狂徒”,莫非指的就是刺杀李氏夫妇并盗走李家传家宝器的凶手?
薛琛忽得眼神一凛,扭头对俞辉堂道,“我要你帮我揪一个人出来。”
“谁?”
“准确来说,他不是人,是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