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倒计时钟声响起,在《难忘今宵》的旋律之中,薛琛团成一团缩在沙发里,眼中倒映着电视机屏幕所散发出的光亮,他掏出手机给俞辉堂发去了贺岁短信。
俞辉堂在社交方面是个脑回路直的跟高速公路似的家伙,他想也没想,将薛琛手打的“新年快乐”四个字复制了一遍,发还给了薛琛,然后打开视频通话,开始和远在的唐芝煲电话粥。
薛家一家人都在客厅里看春节联欢晚会,零点刚过没多久,薛琛有点儿犯困,便起身告辞,先行回房去了。
被丢掷在床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薛琛远远地扫了一眼,以为是不知道哪个狐朋狗友发来的复制粘贴式贺岁短信,便没有细瞧。
他坐在床尾换衣服,单手使不上力,纽扣解得极慢,衬衫还未脱下,手机再度发出了震动。
薛琛眯着眼睛细看了一眼,发现短信是黄初发来的,要他即刻前往角津口一趟。
他脑袋里转了好几个弯,想不通黄初为什么会在除夕夜晚上给他发这种仇恨值极高的短信,就算是俞辉堂即刻邀请他出门去吃夜宵,他也要考虑一下给不给挚友这个面子,何况黄初是让他加班去的,还不包夜宵。
薛琛叹了口气,觉得黄初这人智商确实高,擅玩弄权术,但情商方面却完全是负值,容易得罪人,这种人能坐上会长的位置实在是祖坟上冒青烟。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黄初的电话。
“哟,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黄初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似乎是置于痞雅之间的协调状态,但薛琛听了却还是忍不住想打他。
“明明是你发短信骚扰我,装什么客套!说吧,有什么要紧事要我去办?”薛琛也不和黄初客气。
“我在袁氏古董茶器店,想重新看一看案发现场,有几件事想和你确认一下。”电话那边的声音渐渐变得嘈杂起来,信号并不是很好。
两人似乎谁也没有互贺新年的打算。
薛琛觉得黄初简直活在梦里,这大晚上的,又是除夕夜,他竟还在现场调查,且不说这感人至深的敬业精神,光是想拉他下水一起去加班的大胆想法,就让薛琛脑门上青筋突突地跳。
“你在调查袁老先生的死因?”薛琛压低了声音问道。
“是,虽说袁柏生死的时候叶恕在现场,但我觉得他不见得是杀人凶手。”
“我可从来没说人是叶恕杀的。我过去的时候,袁老已经死了,叶恕在俞辉堂的房间里,就这样而已。”
“你那时候难道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黄初换了种语气问道。
薛琛以食指轻挠了一下太阳穴,细思了片刻,沉吟道,“没有。”
“附近的居民说那天他们听到了一段笛声,当时他们以为是谁家孩子在练吹笛子,也就没放在心上,我今天又问了一遍,有人偶然和我提起这事,我觉得这是个不能忽视的细节。”
“又是笛声!”薛琛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厌恶的情绪。
“叶恕多半在你抵达之前就在茶器店里了,他应该听见了笛声,假设这笛声的主人操控什么东西杀害了袁柏生的话,那叶恕当时或许也在现场目睹了这一切,那么他就不该保持沉默。”黄初分析道。
薛琛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他冲进茶器店里所看到的一切,当时叶恕站在俞辉堂的床前,脸色平静,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无法判断叶恕是否看见或听见了什么,因为按照叶恕的性格,不论发生了何种情况,哪怕是彗星撞地球,他可能都不会感到惊异或是紧张。
一个人要是不怕死,那么他就是无敌的。叶恕就不怕死。
“我们先来分析一下杀人动机吧,推理小说里不都要走这一环么?”薛琛喝了口水,抹了把脸道,继续道,“很显然,我觉得这人多半是站在协会对立面的,如果他只是纯粹的看驱魔师不顺眼而杀人,那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目标其实不是袁柏生,而是俞辉堂或者叶恕呢?”
黄初叹了口气,“你以后少看点侦探推理小说。这种事如果要靠你来推理,那还要警察做什么?你去问问叶恕或许还能找到线索。”
“既然这样,你还叫我去现场做什么?”
“……”黄初沉默了一阵,末了开口道,“先祝你新年大吉吧。”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薛琛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黄初话里那种黄鼠狼拜年的意味。
“新年快乐,希望你能在现场找到你想要的线索。”
薛琛心想,看在这新春佳节的份上,该客套的还是要客套一下。
电话那头黄初发出了一声轻笑,用很有涵养的声音询问道,“我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我在你身上看见了他的影子。”
“这就是你把我差来差去的理由吗?”薛琛炸毛了,他平复了一下心绪,随口问道,“像谁啊?”
这话脱口而出,薛琛意识到自己简直是嘴巴欠抽,从黄初嘴里说出来的准没有好话。
“你和他比起来还差了一点,想知道他的大名,再多历练历练吧。”
薛琛乖乖闭上了嘴,他这会儿已经完全不想知道这人是谁了。
他仰躺在床上,注视着天花板,忽然觉得黄初说起他那朋友时语气很认真,又好像带着一种敬佩在里头,很难想到这世上还会有让黄初刮目相看的人。
黄初有朋友吗?他好像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样子,用俯视的眼光看着所有人。
一阵睡意涌了上来,薛琛放弃了思考,闭目睡去了。
翌日清晨,薛琛在一阵炮竹声中醒来,他老家在郊区,附近都是农舍,农村里有在新年第一天放炮竹的习俗,作辞旧迎新之意。
薛野一早上便陪着他母亲去庙里烧香了,薛建国一个人在院子里浇花除草,完全是退休老人的安逸姿态。
薛琛肩上搭了一件新买的高档定制大衣,微眯着双眼,手上的右臂被石膏缠着,大有一种风里来雨里去的那种老大哥的神态,手上还挂着属于男人的勋章。
“把衣服穿好了,今天风挺大。”薛建国扶着腰说道。
“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没有,你想去哪里?”薛建国的问话简短有力。
“去角津口。”薛琛的回答比超短裙还短。
薛建国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放下水壶,扭头看向薛琛,却没有开口说话。
“你不想去看看吗?她在西海湾疗养院。”薛琛说道。
“这些年里你经常外面跑,都是去角津口看她吗?”
“是……”薛琛迟疑了一下,又道,“但也不完全是。”
除了探望他母亲以外,还有一部分时间,他替黄初做事,黄初会支付给他高额的报酬,他用这些钱支付他母亲的医疗费用,而且还把他母亲以前租住的那间老旧公寓买了下来。虽然那套四十平米的公寓现在已经水电不通、破旧到住不进人,但薛琛偶尔还是会去公寓里看一看,有时候一待就是一下午。
最终,薛琛决定和他父亲一道前往西海岸的疗养院。
薛建国开着他那辆老爷车,车速一直很平稳,高速公路上根本见不到车辆,有点儿气象萧条的感觉,若不是正月初一,这种景象恐怕难以见到。原本四十余分钟的车程,薛建国今天只用了半个小时。
“把我放到前面让我下车就行了,西海湾的路你认识吧?我还有点儿事,等会儿自己打车过去。”薛琛对薛建国说道。
薛建国也没问缘由,完全照着薛琛所说的做了。薛琛站在路边,注视着车窗内他父亲的背影,直到汽车尾灯在他面前化成红色的点,他才缓步走向了胡同深处的茶器店。
袁柏生的案子并非是由角津口协会单独处理的,当地警方也参与其中。薛琛无视了茶器店门前围起的一圈警戒线,踱步走进杂乱不堪的案发现场。
袁氏当时倒在后门不远处,薛琛循着记忆往后门口跑去,在经过窗户时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倒退几步,看了眼玻璃上的刮擦痕迹。
那道细而长的刮痕看起来很像是有人用尖锐的笔尖在白纸上划下的笔迹,薛琛走近了几步,在窗台上发现了一根黑色的羽毛。
那羽毛只有成年人的拇指那般大小,警方多半没有意识到一只鸟在袁老的死亡这桩事中会发挥怎样的作用,但薛琛却无法忽视这根黑色羽毛。
乌鸦、被尖锐物划过的玻璃、袁柏生的死,这一切都与那段诡异的笛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薛琛又踱步走到俞辉堂当日所住的那个房间,他站在了叶恕曾经站过的地方,扭头看向窗户,发现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窗外的景象。
薛琛突然产生出一种直觉,这吹笛人的目标很可能是叶恕,袁柏生或许是为了保护叶恕才丢了性命的。
假若事实果真如此,袁老身上的伤口明显是近战导致,那么这个杀人凶手的真面目必然暴露在了叶恕面前,叶恕为何对此事只字未提?又为何不对袁老施以援手?
薛琛有时候真心想把叶恕那个木头人的脑袋撬开来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浆糊还是水泥。他不理解俞辉堂为什么总是能够对上叶恕的脑电波,俞辉堂如果开办叶恕心理研究讲堂,他薛琛一定会去捧场。
薛琛出神地注视着窗外的老梅树,殊不知窗外某处,同样有人将他当成了窗框中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