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气氛正浓,角津口协会内却是一派紧张忙碌之景。会场的修葺还未完工,驱魔师与控鬼师之间表面上一团和气,内在里却依旧互相猜忌。叶氏作为四大明王家族之中唯一一个控鬼师家族,在协会内好不尴尬,好在叶氏家主叶景春手腕够硬,一番号召使得玄门两派之间暂时拧成了一股。
协会内暂时太平,这是表象,内在里却是黄初与叶景春达成了协议:一方面,协会暂时不再追究叶恕之过,而是令叶恕控制住混沌;另一方面,叶景春等控鬼师亦不再追究协会对控鬼师所作的不公行为。
办公室门前,俞辉堂轻扣了扣门扉,推开门进入了办公室。
这一次,他与黄初身份对等,这让俞辉堂忽然升起一种不真切的感觉。黄初此人在他眼中一直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身为灵异事件研究协会的会长,黄初随时都会将对自己来说毫无用处的棋子牺牲掉,却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捡起一颗原本被他抛弃的棋子。
很不幸,俞辉堂成为了那颗棋子,更加不幸的是,俞辉堂心里对这一被动局面洞察得一清二楚,却无力改变。
“你可终于来了,我过几天就要回去了,还有些事没对你交代。”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你把唐芝派到哪里去了?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先前的约定吧?我站在你们驱魔师这一方,只是看在唐芝的份上,而不是因为你和协会。”俞辉堂语气冷硬,视线往黄初脸上剜过,宛如刀锋。
“我正是为了此事找你的。”黄初微微一笑,语气严厉道,“我是遵守约定的人,既然说好了不让你俩拆伙,就绝不会做那种事。但你和唐芝这种主从在协会内毕竟还是毫无先例的存在,你行事还不该低调点吗?”
“少说废话,我要去找唐芝。”俞辉堂态度强硬。
“这几日托你协助帮忙调查陈叔昌的死因,耗费了不少时间,协会分部也有案情呈上来,我一时脱不开身,只好请唐芝作为总部外派人员先去调查一番了。”
黄初故意把总部外派人员这几个字说得重了些,俞辉堂寻思着话里的意味,黄初这几乎和示好无异的暗示,明白人都能听出其话外之音。
唐芝从锦城协会分部的挂名驱魔师,升为直属总部的专职人员了。俞辉堂替唐芝感到高兴,对黄初却是升不起丝毫感激之情。
黄初曾对受重伤的他施以援手,但那不过是因为彼时只有他能够劝服叶恕。俞辉堂在接受治疗之际对黄初立誓绝不背叛驱魔师,黄初才允他继续做唐芝的式神。
一想到黄初的谋算精细至此,俞辉堂便愈发地感到胆寒。正因为此,他无法对协会之人抱有完全的信任,但唐芝却是对他来说例外的存在。他可以毫无理由地信任唐芝,没有任何原因。
“分部是吧?我这就去找她。希望在我走之后你们能尽快找到这个吹笛者。”
俞辉堂撂下这么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窗外的阳光照进走廊,花架下一只橘猫正在悠闲地打着盹,俞辉堂在走拐角处突然撞见了某个人。
“谁呀?会不会看路啊?”步修语气不善。
俞辉堂一听这语气,顿觉窝火,这状况明明是因为对方步速太快又不看前路所致,结果却反倒是恶人先开口。
他敛了怒气,不与对方计较,一心只想尽早离开角津口协会分部这个邪地,不料步修在抬头看到他之后,神情却是一变,似是大白天撞见了瘟神似的。
“俞辉堂!”
“嗯?你是步家的小子?”俞辉堂抖了抖眉。
步家惹得薛琛不快,俞辉堂尽数看在眼里,薛琛这几日里一直住在他家,提及步家便不免要蹙眉长叹。俞辉堂眼看着好哥们这一朵祖国未来的花朵如此无精打采,直觉上认定步家的人一定对薛琛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能让薛琛这爷们变得如此颓丧,因此他决定替薛琛出一口恶气。
“你是薛琛的朋友对吧?薛琛现在在哪里?我要见他。”步修神态懒散,语气却甚是凌厉。
“你找他做什么?他可不是你随叫随到的跟班。”俞辉堂的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是我的式神!”步修的神情清醒了几分,似乎是卯起了劲头要追上俞辉堂的气概。
双方僵持不下,末了俞辉堂看在对方比自己年幼的份上,率先收起了脾气,以冷漠的眼神看了步修一眼。
“小子,你听好,我兄弟这人心地好得跟活菩萨似的,他既然答应做你的式神,必定是下了一番决心要带你干大事,你要是敢亏待他,我绝对饶不了你!”俞辉堂眼神一转,微抬下颌看向步修,“如果你在意他的过去的话,不如先回去问问你爷爷。”
俞辉堂说这话时态度已相当明显,步修一时瞠目,被杀得措手不及。
“你们……这都是算计好的吗?”步修眼角微跳,似是隐匿着憎意。
“我哪知道你在说什么?你问我也没用。”俞辉堂摆了摆手,嘴里叼着烟,大步离开了走廊。
会长办公室内,吕宗彦将一份文件送到了黄初的办公桌上。
“大哥,你猜的没错,确实是那个仪式。”
“我知道了。”黄初双手撑着下颌,双目注视着文件封面,问道,“他母亲怎么样了?”
吕宗彦摇了摇头,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没有醒转的迹象,关于那个仪式的信息是我在她的潜意识中发现的。根据古书上的说法,这仪式本就伴随着某种‘诅咒’,步芳亭落得这种结果,或许也是‘诅咒’的缘故吧。”
“这事暂时先压下,不要声张。你以后还是定期去疗养院帮助步芳亭恢复意识,如果遇见薛琛的话,也不要对他透露半点风声。”
吕宗彦沉默了一阵,最终点了点头,叹道,“要是他知道自己是在那种状况下被生下来的,估计他宁愿死也不会接受这明王之血。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对别人提起半点。”
“这本来就不是他能选择的。”黄初的眉间像是结下了一层霜,低声道,“四大明王之中,哪一家子嗣的诞生不是一场血腥的赌局呢?我们家祖上就曾经差点因为这血源之事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应该庆幸你被父亲送去了吕家,远离了纷争。”
吕宗彦双目中带着隐忍之色,低头注视着办公桌上的文件,气氛陷入了冗长的沉寂之中。
“还有一件事……”吕宗彦低声道。
黄初眼角一跳,交握起双手,叹道,“我知道,黑龙深陷泥潭,恐命不久矣。当然……我希望我猜错了。”
下午四点整,俞辉堂从市场上买了食材,拎着各种购物袋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人还没进屋,只是在玄关处换个鞋的工夫,便听到客厅里传来丧心病狂的大笑,以及大声到足以掀翻天花板的游戏音效,俞辉堂觉得他家的整座房子都在音波的冲击下震颤不已。
“终于破记录了!你行啊叶哥!”薛琛笑道。
薛琛人比叶恕大了四五岁,叫起哥来却是顺口无比。
俞辉堂只看了一眼电视机屏幕与叶恕手里的游戏手柄,便知道这俩人这几日一直在孜孜不倦地突破他的飞车记录,眼下这冲刺记录的大业终于获得了成果。
叶恕熟练地把记录者的名字输入屏幕上弹出的对话框内,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这一对比,就显得薛琛情绪异常激动,似乎比自己破了记录还高兴。
“你的手怎么样了?”俞辉堂看向薛琛,关切道。
“就那样啊,这种伤筋动骨的事,没有个把月是不会好的。”薛琛吊儿郎当地应道,“我以前念高中的时候膝盖也骨折过,我怀疑我的身高就是因为那次骨折才停止增长的。”
说罢薛琛挥了挥手,将被石膏包裹的右臂举到俞辉堂面前,“这个样子太难看了,要不你帮我在石膏上面画条龙吧?”
“幼稚不幼稚啊你?还不如直接在手臂上纹一条龙。”俞辉堂的语气里满是嫌弃,“我说你怎么还赖在我家?就算你爸不来找你我也要撵你回去了!”
“我和我爸说好了大年夜回家,你要知道我们家规矩一大堆,麻烦得要死,哪有待在这里轻松?”
薛琛瘫坐在沙发上,微眯着双眼,姿势十分惬意。
“我来帮你画。”叶恕一面说着,一面从笔筒里取出一支马克笔。
“你行不行啊?”
在薛琛的注目下,叶恕拧开笔帽,在薛琛的右臂上画下了一条歪歪扭扭的“蜈蚣”。
叶恕似乎对自己的“杰作”挺满意,抬头看向薛琛的眼神里写满了自豪,薛琛深吸了口气,撩起自己的“蟹钳”便往叶恕脸上招呼过去。
俞辉堂抛下了在客厅里打闹的二人,兀自去厨房洗菜去了。不一会儿,叶恕推门进来,也不出声,只是站在冰箱旁边静静地注视着俞辉堂忙碌的身影。
“有什么事吗?”俞辉堂问道。
“你的语气和举止越来越像你的御主了。”叶恕发出了一声感慨,嘴角微微上扬。
俞辉堂看了叶恕一眼,扭头从刀架上抽了把刀,开始切菜。
“话说回来,好久不见唐芝来玩了。”
“他去出差了。”俞辉堂解释道。
“她一个人去了?为什么你没去?”
俞辉堂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觉得这其中的缘由要解释起来可不是三两句话能说清的。自己为了配合协会的工作,这几天里一直在帮助协会搜寻吹笛者的情报,结果黄初那厮就这么在人眼皮子底下偷偷把人派遣到去了。这事说起来有点儿丢他面子,他难以启齿。
说到底,他没能在唐芝身上安个追踪器,实在是失策。
“她这人,说起来也算是个经历过社会险恶的成年人了,去出个差也不至于会出什么大事吧?何况那边协会分部也会有人接应她的……哎,算了算了,我过完年会去找她的。”俞辉堂叹了口气,低下头,无奈皱眉道,“我爸妈这几天可能要从意大利回来了。”
“既然这样,那我去找她。”叶恕淡然道。
俞辉堂回头看了一眼,望见子一双十分清亮的眸子。
“当真?”
叶恕点头,“当真,反正我又不需要陪父母过年。”
俞辉堂放下菜刀,一本正经地对叶恕道,“你可别给她添麻烦,不论怎样都不许释放混沌,答应我这一点,我就让你去。”
“你好啰嗦,我是冲动的人吗?”
俞辉堂愣了一下,他啰嗦?这形容还真是人生头一回听见。
“那唐芝就交给你了。”俞辉堂道。
天色渐晚,万家灯火如点点繁星落入凡间。将近年关,所有忙碌奔波的旅途之人都已回到家中,与家人一道围坐一团。
俞辉堂与叶恕、薛琛三人坐在餐桌前,以茶代酒,互相对碰,共同度过了一个无比萧瑟的小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