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野来到街心公园的篮球场时,俞辉堂已经站在路灯下等他了。
薛琛看了一眼来人,质疑道,“你打个球还有这么多跟班?给你端茶倒水的吗?”
“我和唐芝一队,你和俞辉堂一队,怎么样?”叶恕问道。
“什么怎么样?你和唐芝一队?开玩笑吗?”
薛琛感到哭笑不得,但叶恕却是一副认真的模样。
“那我和你一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叶恕说着将视线掠到了别处。
“我先问在前头,你们是来打篮球的,不是来打我的对吧?”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打你?你欠打吗?”俞辉堂感到不解。
薛琛咧了咧嘴,他和俞辉堂可能确实没什么深仇大恨,但他和叶恕的关系可没有好到可以组队搭配的程度。他曾经当着叶恕的面说过要杀了他,这事就算叶恕不放在心上,他也不可能忘记。
只要叶恕进入无法控制的状况,他依旧会选择杀他。
“那个……其实我就是来凑数的。”唐芝眯起眼笑道,“但叶恕很厉害的,他可以一打二。”
薛琛看了一眼比叶恕高了大半个头的俞辉堂,又打量了一眼看起来完全像是来打酱油的叶恕,他实在不敢相信唐芝的说辞。
篮球并非格斗游戏,一打二并不能说明一个人的实力,大部分情况下,配合才是获取胜利的关键。薛琛自诩校队出身,实力不差,倘若他和俞辉堂配合,叶恕在孤军奋战的状况下只有被防死的份,根本不可能进球得分。
他给唐芝讲解了一些篮球入门知识,唐芝毕恭毕敬地聆听指导,令薛琛感动万分,他一扭头,发现俞辉堂一脸懵相。
“俞辉堂,你该不会真的比不上叶恕吧?”
俞辉堂顿了一下,摸了摸脑袋,“可能吧……我视力不好,这大晚上的,打球根本就是抓瞎。”
薛琛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出了差错,个子高的未必就会打篮球。
最终,局面变成了薛琛与叶恕二人对阵,俞辉堂作裁判,唐芝坐板凳。
薛琛有身高优势,跳球毫无压力,他接下球时顺势瞥了一眼叶恕,却见对方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回防了。
薛琛在校队里常年打小前锋的位置,进攻对他来说不在话下,但叶恕的防守却让他感到一刻也松懈不得。薛琛意识到唐芝所说的话并不假,叶恕确实会打球,他不见得是一个优秀的快攻手,但在防守方面却能够做到滴水不漏。他几度做出假动作都被对方看穿,这让局面变得愈发胶着起来。
“薛琛,你还剩八秒的时间。”俞辉堂在一旁提醒道。
薛琛额上顿时划下了一丝冷汗,按照规则,当进攻方控球超过三十秒未出手时,球权将会转交到另一方手上。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薛琛笑道。
“还行吧。”叶恕不痛不痒的回应了一句,“你可能忘了,其实我以前和你打过比赛。”
“什么时候的事?”薛琛大惊。
“三秒!”俞辉堂掐着表喊道。
薛琛心里暗骂了一句,叶恕这和他搭讪的行为完全就是套路。他在情急之下冒然将球投了出去,结果可以想见,未中。
叶恕抢下了篮板。
“一年前锦城和角津口的地区联谊赛上,锦城以一分之差输给了角津口。”叶恕对薛琛解释道。
薛琛想起来了,那时候他和校队的几个一线队员代表锦城地区参赛,本以为战局会像往年一样轻松,却没料到遇上了脱胎换骨的角津口篮球队。两支队伍水平不相上下,角津口队始终以一分之差紧咬着锦城队。
在比赛还剩三秒不到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胜负已分,却没想到角津口队伍中的那个后卫再被三人包围的情况下躲过了防卫,投出了一个三分球,最终比分逆转,角津口在全场观众始料未及的状况下获得了联谊赛举办以来的首个冠军。
薛琛依稀记得那个后卫在投球时所做的那个漂亮的后仰跳投动作,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名队员的身影与脸庞,随即打了个激灵。
“是你!那个11号,叫陈源的!”
此时街心公园的球场上有不少运动青年,篮球乱飞的情况时有发生。薛琛沉浸于巨大的震惊之中,因此当那颗行迹诡异的篮球朝着他袭来时,他丝毫未能察觉。
“当心!”场外的唐芝喊了一声。
薛琛正在跑动当中,猝不及防地被篮球砸了后脑勺,当即眼前一黑,身体开始往前倾。他本能地想要避开了身前的叶恕,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栽去。
在脑门即将与大地亲密接触时,薛琛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支撑了一下,这一下却让他痛叫出声。
这仅仅是几秒钟内发生的事,薛琛扶着手腕从地上坐起来,疼得倒吸了几口冷气,表情显得十分痛苦。俞辉堂第一个跑到了他面前,只看了一眼,便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能动吗?不能动的话就别乱碰了,去医院。”俞辉堂扭头看了一眼叶恕,吩咐道,“你先送唐芝回家,我和薛琛去医院。”
唐芝有些担忧薛琛的状况,薛琛却对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你回去吧,我暂且借你男朋友用一用。”薛琛笑着对唐芝说道。
唐芝感到又气又好笑,男子汉特有的这种生来要强的脾性让她无话可说,薛琛那笑简直比哭还难看,显然是疼得厉害,这场本被薛琛当做饭后运动的篮球赛就这样在意料之外的状况中被强行终止了。
俞辉堂走出公园,正打算抬手招计程车,薛琛却忽然摁住了他的手臂。
“不用去医院了。”薛琛沉声道。
俞辉堂回过头,不由得吃了一惊。薛琛肿胀起来的小臂处浮起了黑色鳞片,乍看起来像是粗糙的嶙石表面,周围布满了沟壑般的黑色纹路。
薛琛握紧了拳头,咬牙隐忍着痛意,那一瞬间,俞辉堂忽然从挚友的身上察觉到了先前从未察觉过的危险气息。
元旦过后的第三天,当角津口协会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时,吕宗彦见到的是一个右臂打着石膏的薛琛,这令他感到措手不及。
“你……被人打了?”
“别提了,最近比较背运。”
吕宗彦见薛琛印堂发黑,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原本想取笑的念头霎时打消,他自心底里对薛琛升起了一股同情。
自打薛琛在评定会议上解救协会全员于危难关头之后,吕宗彦对薛琛的好感度刷刷地往上蹭了不少。他自我反省了一番,发现自己的脾气确实有点冲,且素来不怎么会察言观色,薛琛倒是好几次主动让着他,这么一想,吕宗彦立马认清了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他这人向来不记仇,这认错的态度也是十二分的真挚诚恳。
薛琛体会了一把被协会当做上宾接待的体验,有点儿受宠若惊。吕宗彦拉着他那只完好的胳膊邀请他做在沙发上,又给他泡了一杯茶,举止可谓是殷勤异常,反而让薛琛有些不太自在。
以往黄初这么招待自己的时候,多半是有棘手的差事要交给自己了。
“本来想让你送步家那小子回杭州的,既然你手脚不方便,我还是让爱染跑一趟好了。”
“手脚不方便……这个说法倒是有点夸张了。”
薛琛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臂膀,挥舞了几下被石膏包裹的“蟹钳”。
“黄初会长说有事找我,该不会只是为了让我送步修回家吧?话说回来,评定会议结束以后,众长老没有各自回家吗?待在这角津口做什么?”薛琛问道。
吕宗彦重叹了一口气,“还不是因为评定会议上节外生枝,那些黑乌鸦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竟然在这种紧要关头制造混乱,实在是让人睡不踏实。”
薛琛正要接话,吕宗彦眼神一变,忽又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神秘地对薛琛道:“对了,你知道那个杭州的叶家吧?”
薛琛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恭听下文。
“叶家家主叶景春在长老会议上替叶恕作保,说叶恕能够控制住混沌,便是一件永保人间太平的头等大功,可以将功抵过,在叶氏当家的一番说辞下,会长松口表示暂时不会追究叶恕之过。”
薛琛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颌,“这个好消息我会转告他的。”
吕宗彦双眉一凛,高声道,“我就知道叶恕肯定被你们藏起来了!”
薛琛讪笑一声,“嘿!人就在那里,没藏没躲,只是你们协会没工夫找他算账而已,别以为我不知道,黄初哪次卖人情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叶恕现在状况稳定,只要是不构成威胁的东西就能加以利用,这不是你们会长的惯用手法吗?”
吕宗彦被薛琛的这一番说辞驳得哑口无言,他自知理亏,嘴上功夫又比不过薛琛,只能任由薛琛批驳黄初。反正黄初那压榨劳职工的作风协会上下有目共睹,吕宗彦自身更是天地第一号受害者,这会儿他听着薛琛痛批上司,内心竟有一丝儿快感。
骂就骂吧,反正不会少他吕宗彦一块肉。
“对了,我兄弟那事呢?黄初说协会会另行调查陈叔昌的死因,这话可当真?”
“当真!不假!”吕宗彦眼神中满是诚意。
薛琛狐疑地看了吕宗彦一眼。
“好吧,我就跟你说实话吧兄弟。”吕宗彦态度一转,继而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会长本来是想将协会的内部矛盾转移到外部去,本以为可以拿俞辉堂挡枪,以此平息控鬼师们的牢骚,但他这波计划完全失败了,自打评定会议上出了那种状况以后,现在这局面简直就是一缸稀泥,越和越乱。”
吕宗彦一扭头,推了一把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那神态和语气颇有几分某部风靡全亚洲的少年侦探漫画男主角的风范。
“你还记得当时会场响起来的那段笛声吗?”吕宗彦问道。
“记得啊!那究竟是什么厉害的法术?居然可以操控那么多式神?”
“根据俞辉堂的描述,圣诞夜的凰山上他也是因为听见了这段笛声才会走火入魔的,这一点我从会长那儿得到了证实。”
“所以现在协会的矛头指向了那个吹笛人?”
吕宗彦打了个响指,“没错,长老们在会议上得出的结论是,不管是驱魔师还是控鬼师都应该一致对外,制造混乱的危险分子才是协会的主要讨伐目标。”
薛琛嗤笑出声,“你们协会真有意思,战前还要开动员大会、拉仇恨?这做法也太老派了吧?”
“不过是再次转移矛盾的手法而已。”吕宗彦叹了口气。
薛琛忽然想起了成吉思汗西征,他最近恰好在读历史小说,历史乃是明鉴,自古以来便是如此,黄初的谋略心思确实不亚于那些纵横天下的古代名士,按照眼下协会内部的状况来看,将矛头一致对外,确实是聚拢人心,中兴协会的好办法。
他喝了口茶,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兄弟,你知道的还挺多的?我看你前途无量啊!”薛琛笑道。
在薛琛看来,黄初这次南下整顿协会内部矛盾不带别人,却只带吕家的独子,其目的可谓是相当明了了。经过这几番与吕宗彦打交道的经历,某个想法在薛琛脑海中越来越根深蒂固——黄初在培养心腹。
“我只是个跑腿的而已,哪有兄弟你能耐啊?”
薛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吕宗彦这左一个兄弟右一个兄弟的,还给他端茶倒水献殷勤,又不时地说点儿客套话拉拢自己,其原因可以想见,无非是他现在在协会里是个大红人。
他低头思索了一阵,又觉得吕宗彦可能还没有腹黑到这个程度,这小子可能只是单纯地仰慕英雄救美的自己。
薛琛忽然想起来,吕宗彦似乎对顾鸾生也有点那个意思,这么一思量,他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机械地扭过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茶杯。
这茶水……该不会被下了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