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芝摘了围裙与手套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客厅内俞辉堂、薛琛与叶恕三人正以类似于数蚂蚁的动作趴在地上捣鼓着什么。唐芝歪着脑袋观摩了一会儿,才发现三人正在接线。
“不对,拔这根。”薛琛道。
“不是红的这根,是黄的那根。”叶恕举着说明端详了半天,忽然开口道。
“你们这是拆炸弹呢?”俞辉堂擦了把汗,朝着叶恕伸出手,“不中用的家伙,把说明书拿来!”
五分钟之后,蔚蓝一片的电视机屏幕上出现了影像画面。唐芝替俞辉堂鼓了鼓掌,十分有眼见地将遥控器呈了上去。
“看什么电影?”俞辉堂扫视众人。
“喜剧吧?”
“科幻片。”
薛琛与叶恕几乎异口同声。
“听唐芝的。”俞辉堂十分专断地总结道。
“我不要看恐怖片。”唐芝应道。
俞辉堂切了频道,调准了模式,然后示意众人去沙发上坐好,又将3D眼镜分发到了每个人手里。
唐芝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抱好了小熊维尼抱枕,以一副安逸的姿态坐在沙发上,进入了观影状态。俞辉堂坐在她脚边的地毯上,开了一包薯片丢给了茶几对面的薛琛,又给叶恕丢了一盒巧克力棒。
“我的呢?”唐芝问道。
“你刚才在饭桌上已经吃了很多了,再吃下去我就背不动你了。”
俞辉堂话毕,见唐芝脸上隐隐约约透着杀气,便不做声地去削了一只苹果递给唐芝,唐芝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
影片是从国外引进的,片头没有任何人声,只有一望无际的原野,以及如黑色胶带一般紧贴于原野表面的公路,公路上有一辆装载着货物的小卡车,以及一只在卡车驶过时依旧不为所动的野生羚羊。
唐芝只能凭借直觉推测这是一部公路片,但在她咯嘣咬下苹果的那一刹,那只大胆的羚羊竟直直地撞向了卡车,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这部影片的未来走向可能并不会像它开篇所显示地那样安逸平常。
这是一部讲述人类末日的丧尸片,俞辉堂与他的男性朋友们看得津津有味,叶恕叼着巧克力棒,甚至忘记了咀嚼。客厅里寂静无声,唐芝心里却如同万鼓齐擂。
由人类变异而产生的丧尸在她眼前张开了血盆大口,血浆四溅,唐芝甚至闻到了扑鼻而来的浓厚血腥味,那丧尸仿佛近在眼前,下一秒就会冲破屏幕,对着她的脑袋来一口。
唐芝将视线从电视机屏幕上挪开了,她死死地盯着俞辉堂的后脑勺,恨不得用眼神将人绞杀。
在丧尸突然从漆黑一片的衣柜里跳出来的那一刹,唐芝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发出了一声撼动天花板的惊叫,同时大叫的还有薛琛。
俞辉堂闻声回头,见唐芝面色惨白,无奈摇了摇头,起身坐到了唐芝身边。
“怕的话就躲到我……”
俞辉堂话音未落,唐芝呈小鸟依人状躲到了俞辉堂的怀里,一面揪着他的衣领一面用抱枕捶打他的胸口。
“好恐怖!好可怕!”
“好恐怖!好可怕!”薛琛重复了一遍,面色憔悴。
“你要是害怕的话,这个抱枕给你。”叶恕把自己手里的小美人鱼抱枕交给了薛琛。
薛琛接过小美人鱼,重新披上毛毯,将整个人埋在了毯子里,以非常幽怨的眼神看了一眼俞辉堂,他有点儿怀疑俞辉堂此举是故意为之。
他知道俞辉堂喜欢看这种丧尸类的恐怖片,但他没能料到俞辉堂会当在唐芝在场的情况下放恐怖片。
高中时期,俞辉堂曾和他一起去电影院看通宵电影,当时俞辉堂自称一个人不敢在大晚上看恐怖片,想邀他一起去电影院。他那晚上正好不想回家,又想着恐怖片姑且算是在自己的接受范围之内,便答应了和俞辉堂同去。
在那个老旧的电影院里,俞辉堂包下了整个放映厅,薛琛度过了一个终身难忘的夜晚。放映厅内彻夜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与尖叫、以及无法直视的血腥场面,他很想闭上眼睛、武器自己的耳朵,可是他发现自己无处可躲。
俞辉堂点了十部电影,全都是恐怖片!
自那以后薛琛就把俞辉堂从可以一起观影的好友列表里拉黑了。
薛琛看了一眼相拥在一起的俞辉堂与唐芝,自心底里发出了一声无力的长叹。
影片的结尾处,小女孩与在逃亡过程中结识的大叔手牵手迈向了夕阳的光辉之中,镜头拉远,废墟之下无名的野花正在悄悄绽放。当象征希望与爱的主题曲响起时,客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深受感染,影片所营造的氛围令人唏嘘不已。
唯有一人例外——叶恕已经睡着了。
俞辉堂感觉到唐芝的双肩正在微微颤抖,他低下头,瞥见唐芝眼眶泛红,正在用力地将眼泪憋回眼眶中去。能够在观看恐怖片时又哭又笑,他的御主也是位世间少有的神人,俞辉堂咧嘴笑了笑。
薛琛第一个从沙发中坐了起来,起身往洗手间走去。俞辉堂起身喂猫去了,叶恕和他一道去找俞家的猫主子。
“拉美西斯,快出来吃饭。”
“你越是喊它,它越是会躲开的。”
俞辉堂与叶恕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后院中。
原本安静异常的客厅里突然爆出了一声催命的电话铃,唐芝猛然惊觉,瞧见茶几上薛琛的手机震动不止。
“薛琛,有你的电话。”俞辉堂道。
“谁啊?”
薛琛洗完脸从洗手间出来,从茶几上拿起手机,神情突然变得严俊起来,眉心拧成了“川”字。
“是你爸打来的?”俞辉堂问道。
“不是我爸,是黄初。”薛琛沉声道,“他平时不会打电话给我的,每次一打电话都没什么好事。”
薛琛挂断了电话,站在落地窗边眺望着远处的山尖,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俞辉堂望向薛琛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正经之色,开口道,“前几日在角津口,你一口气解决了那么多麻烦,他要感谢你都来不及呢,我也要对你表示感谢,步家那一票令我感到意外,辛苦你了。”
薛琛舒展了双眉,眼中隐约带着笑意,“能听见你说一句谢可真不容易,我这辈子值了。”
“既然你和步家人见上面了,那他们态度如何?”
“我没有对他们说明身份。”薛琛转过身看向俞辉堂,继而摊手道,“不过我想事已至此,不管我有没有说明身份,都已经无关紧要了,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的。”
俞辉堂撇了撇嘴,与薛琛对视一眼,随后将自己的手伸向薛琛,与他碰了碰拳,两人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言。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薛琛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小野,有事吗?”
薛琛的语气和没事人似的,仿佛刚才愁眉紧蹙的另有其人一般,俞辉堂与唐芝面面相觑。当通话结束时,愁云再度涌上了薛琛的眉头。
“我得回家一趟,我弟坐明天一早的飞机出国,今天是他留在家里吃的最后一顿晚饭。”
俞辉堂朝着薛琛挥了挥手,“好好和你爸解释清楚啊,我觉得他会理解的。”
薛琛发出了一声自嘲的轻笑,抄起衣架上的外套,起身离开了俞家。
出门后他才察觉屋外已是暮色,从俞家所在的清茗湾到他家小区,完全是相反的方向。薛琛正想找一辆出租车,却发现路灯下某个身影看起来有些熟悉。
那人披着一件军绿色长大衣,整个人站得笔挺有力,几乎和电线杆无差。平常生活里能有这种站姿的人十个里面挑不出一两个来,薛琛走近了些,那人见了他,也不闪也不躲,而是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低头点了一根。
“你不是不抽烟的吗?”薛琛有些反感烟味。
“我抽的。”薛建国一面说着,一面与薛琛往小区外走去。
“我车子停在他们小区门口,再不走可能要被贴罚单了。”薛建国像是没话找话似的,沉默了半晌,又问道,“你冷不冷?”
“他们不敢贴你罚单的。”薛琛回了一句,继而又补充道,“不冷。”
他注意到薛建国拿烟的手冻得有些发紫,显然是站在俞家门外等了好一阵子了。薛琛不知道他父亲为何会找到这清茗湾来,他也不愿意去猜想。
一路无话,风有些冷,月亮刚刚现身,星星零零碎碎地挂在苍蓝色天空中,说不出的静谧。
薛琛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薛建国将一袋鲜肉月饼递给他。
“可能有点冷了,将就着吃吧。”薛建国道。
包裹月饼的油纸依旧散发着些许余温,薛琛捧着纸袋,内心五味陈杂。
他小时候确实很喜欢吃鲜肉月饼,这种月饼在角津口很常见,在锦城却很难买到。那时候他母亲很少给他买吃食,一日三餐也吃得很节省,鲜肉月饼对于他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能吃到。
自从搬到锦城之后,薛琛便很少再买鲜肉月饼了,一来是因为锦城贩卖鲜肉月饼的店家很罕见,二来是他渐渐发现自己买到的月饼并没有小时候吃到的那样美味。
薛琛踟蹰了片刻,打开了纸袋,月饼的香味扑鼻而来,是他熟悉且怀念的那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