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内溢满香味,对腹中空空又多走了许多冤枉路的唐芝来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俞辉堂打开烤箱,变戏法似的端出了一盘蛋挞。唐芝心花怒发,吃着蛋挞,替俞辉堂打下手,递勺端菜忙得不亦乐乎。
“这个蛋挞的原料是吕宗彦给我的。”俞辉堂的语气里带着郁闷的意味,“那小子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做这些东西?”
唐芝回忆了一下,噗嗤笑出了声来。这些食材当然不是吕宗彦买的,真正的所有者是爱染。她和顾鸾生离开茶庄的时候,爱染把一大箱子做甜点的材料都放在了车厢里一并带走了,在那之后爱染便去杭州出差了。唐芝估摸着吕宗彦时觉得这食材放车里既占地方又浪费,所以才转交给了俞辉堂。
“俞辉堂!”薛琛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你家停水了!”
“没有停水,那个浴室的的花洒坏了。”俞辉堂解释道。
“靠!我洗澡洗到一半!”
俞辉堂无奈放下锅盖,摘了手套往楼上飞奔而去。
“你们两个……为什么要一起洗澡?”
“我只是在烘衣服。”叶恕解释道。
“快点烘干了穿上衣服出去。”俞辉堂的声音里压抑着不耐烦的意味,“还有你,快点把泡沫擦干。”
“擦干?你有没有搞错?我还没洗完呐!”
“泳池旁边还有个浴室,去那里洗。”俞辉堂走至楼梯口,又回头道,“叶恕,下来包饺子。”
“可是我的衣服还没干。”
“跟我来,去我房间里拿一套干净的先穿着。”
唐芝闻得楼上动静,从厨房里探出了脑袋。却见薛琛围了一条浴巾匆忙从楼上下来,浑身挂着水珠,脊背与手臂上的龙鳞若隐若现。
薛琛显然没料到唐芝会出现在俞家,因此路过厨房时那不经意间的一瞥几乎吓得他魂飞魄散。
“我的天哪!大师!你要吓死我啊?”
“你也吓到我了。”唐芝匆忙背过身去,红着脸道。
俞辉堂咚咚咚从楼上跑了下来,一把搂过薛琛的脖子,指着一扇门,咬牙道,“游泳池在那边,知道不?这是厨房!”
“我只是想去拿一罐牛奶而已!天地良心!你要谋杀吗?”
“嗯哼?”
俞辉堂挑了挑眉,双目迸发出杀人的射线,他恨不得飞起一脚把薛琛踹到泳池里去感受一把冬泳的滋味。
唐芝憋着笑,一拐眼瞥见叶恕穿了一件对他来说大了一号的毛衣,双手拢在衣袖里,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要登台唱戏的梨园戏子,顿时忍俊不禁。
厨房中燃起的激斗火花在薛琛走后便很快熄灭了,俞辉堂全心全意地投入了他的烹饪大业之中,唐芝动作麻利,刷刷刷三个饺子包好,扭头时却见叶恕依旧在专心致志地捏着金鱼形状的饺子。
“吃过午饭以后有活动吗?”唐芝问道。
叶恕微微抬头,确认过唐芝问的是自己,便垂下眼来,眼波微动,摇了摇头。唐芝见他神情专注地捏着小金鱼,突然觉得这个大男孩看起来甚是可爱。
“一起看电影吧,我还没试过那台电视机的家庭影院模式。”俞辉堂的声音自厨房中传来。
“是吗?新买的电视机?”
“电视机倒不是新买的,只是没什么机会和家里人一起看电影而已。”俞辉堂对唐芝解释道。
俞伟业买这电视机的初衷确实是希望能有机会和家里人一起围坐在客厅的壁炉前看电视,关于这一点俞辉堂不予否认。但那台电视机自打落户他家之后,却从未发挥过一台电视机该有的功用,只是摆放在客厅里积灰而已。
愿望与现实总是相违背的,俞辉堂无奈想到。
当蒸笼被呈上餐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成型的金鱼饺子看起来灵动可爱,晶莹剔透的薄皮下粉嫩的肉馅惹人垂涎。唐芝将俞辉堂所调制的麻辣酸汤端上桌,目光不住地在蒸笼内徘徊。
餐桌上各色菜品一应俱全,从时蔬到珍鲜,每一道菜都做得别具匠心。被恰到好处的奶油包裹起来的西兰菜、搭配味色俱全的菌菇与肉末,令唐芝忍不住感慨原来蔬菜还可以用这种方法烹饪。
俞辉堂对厨艺的追求已经步入了无人能够匹敌的阶段,这一点所有在餐桌前的人都有目共睹。当枸杞、人参等药膳被洒入鱼汤中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在观赏一项艺术表演。
薛琛心中早已升起了常住在俞家的念头,俞家的每一处角落都在他眼前散发出天堂的光辉,俞辉堂的身形在光辉中心显得耀眼万分,他缓缓扭头,发现唐芝亦是双目含泪,神情动容,正忍不住用衣袖擦拭眼角。
“好烫!这鱼汤好烫啊!”唐芝泪流满面。
“别心急,这鱼汤才刚出锅,你先尝尝别的。”
俞辉堂解下围裙,坐上餐桌,替叶恕开了一罐果汁,又递给薛琛一瓶啤酒。
“俞辉堂,你下辈子投胎做女人吧。”薛琛突然道。
“为什么?”
薛琛顿了一下,觉得自己如果把“我娶你”三个说出来的话,俞辉堂大概会立马撵他出门。考虑到这一顿午餐的价值,薛琛把真心话吞进了肚子里,继而夹了一块牛肉,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无人再开口,所有人都心怀感激地享用着俞辉堂用心烹制的美餐,餐桌上偶尔传来细微的勺碗碰撞声,气氛轻松而舒适。
唐芝偷偷地往俞辉堂的方向看去,发现他正在仔细地剔除鱼骨,勺子里已经堆满了纯白如玉的鱼片,唐芝正要移开视线,却发现俞辉堂恰好抬头看向自己。
“我不是来和你抢吃的的。”唐芝咽了口水,低声道。
唐芝的反应令俞辉堂大吃一惊,他哭笑不得地放下碗筷,去厨房里将砂锅端了出来。
“鱼汤还有很多,这个你吃。”俞辉堂说罢,将剔除了鱼骨的满满一勺鱼片递到了唐芝面前。
唐芝的脸刷得一下红了起来,她想起自己与俞辉堂初到角津口时,曾在护城河边的餐馆里对俞辉堂说起过,自己很喜欢吃鱼。
眼下并非鲈鱼大量上市的季节,俞辉堂所煲的汤却是她所怀念的那个鲜美味道。她能够猜到,俞辉堂在煲汤时必定花费了很大一番工夫。
俞辉堂吃过饭以后便去调试客厅内的音响设备了,唐芝将碗筷收进厨房,正打算放水洗碗,身后传来了移门拉动的声音。她回过头,见是叶恕,便对他笑了笑。
“找东西吗?”
叶恕摇了摇头,“要帮你洗碗吗?”
“不用了,你想留在厨房的话,和我说说话就行了。”唐芝笑道。
她将碗筷浸泡入温水之中,等了一会儿,却不闻叶恕再度开口,便扭头看了一眼,见叶恕倚靠在冰箱门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如果有人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那么不论对方提出什么愿望,自己都会答应并满足他的,唐芝心想。
“你喜欢俞辉堂吗?”叶恕忽然开口道。
唐芝手中的动作停下了,她有些错愕,呆呆地应道:“这个问题,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呢?”
“相守一生,白头偕老。”叶恕解释道。
唐芝目光微动,抬眼望向窗外,她想起了在角津口西海岸的疗养院里,俞辉堂给她的那个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生活在人烟稀少的幻境深山之中,在与孤独相伴的时光中,她幻想过外面的世界。后来她跨越了那道墙壁,如同漂泊于风中的蒲公英种子,落在了阳光正暖的某处。
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何种滋味,她不知道旁人是不是也会像她一样为喜欢上一个非人类的家伙而发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和俞辉堂是否能够在百年之内携手终老。
她和俞辉堂注定不能像普通的恋人那样相处,也无法获得世人的认可。她怕在情感溢出时那只装载情感的玻璃杯会碎裂,她怕在说完喜欢之后眼前之人就会消失不见。
她心里很清楚,按照俞辉堂的性格,如果自己对他说喜欢的话,他必定会倾尽所有、报之以百倍的恩情,哪怕这份爱会让他付出千百倍的代价。如果她因为喜欢上一个人而遭罪,那么她的式神定会做出她无法想象的惊天举动来让她免于苦难。
她想要细水长流、不想要轰轰烈烈,她想要平平淡淡,不想要海誓山盟。唯有将那颗正在萌芽的种子藏在心里,她才能够以御主与式神的名义,将俞辉堂长留在自己身边,每一天都可以像现在这样与他相处。
“我想每一天都像现在这样轻松快乐,只有那样我才能鼓起勇气对他说喜欢。”
唐芝随手拿起了桌上的木瓜,对叶恕道,“假如他对我的情感是这一整只木瓜,那我可能只是这木瓜中的一粒籽。”
世人眼中微小普通的一顿饭、一次家庭电影,对于她和俞辉堂来说,或许是遥不可及的未来,或是像烟火一样转瞬即逝的幻象。
“他很珍惜你。”叶恕缓缓道,“他等了你很久,在你想象不到的时间轮回里,他一直都在等你。”
“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
“或许是因为对他来说,只要遇见了你,这些等待都不值一提。”
唐芝未置可否,无声地擦拭着手中的餐盘。
“蝴蝶渴望缠绵,可飞蛾却只懂得扑向烛火。”
叶恕说罢转身打开冰箱,从柜门上拿了一罐牛奶,随即离开了厨房。
唐芝觉得自己仿佛从半空中猛然落地,惊魂未定之时,叶恕的话语却依旧在她耳边轻轻回荡着。
有蝴蝶从她的脑海中飞过,她忽然觉得怅然,究竟是她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