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影子在洞穴中蠢蠢欲动，肉眼无法估量的数目，唐芝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眼前全是细密而蜷曲的蛇影。
“你抓稳了。”
白狐低声龇牙发出嘶喝，身子向后缩了一下，随即纵身一跃，跳到了数米高的突出岩石之上，刚一落地，蛇群便如黑色潮水一般涌了过去。
白狐低吼不断，随即长啸了一声，九尾抖动不止，一团火球自白狐口中吐出，向脚下蛇群袭去。
空气里很快弥漫起了一股烧焦蛋白质的味道，却仍旧有不少黑蛇穿过火势，跃到了岩石上，白狐连踩带咬，将足有手臂粗的黑蛇从岩石上甩飞出去。
“怎么办？要我帮忙吗？”唐芝怕得瑟瑟发抖，连声音也失去了气势。
“你既然怕蛇，就别给我添麻烦了。”
白狐口中吐出狐火，不料项背上的唐芝却突然大叫了一声。
“上面！上面啊！”
白狐仰起头，发现岩壁上也同样缠满了黑蛇，这些黑蛇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很难分辨。
蛇群像是有预谋一般将白狐步步逼退，直至白狐退至不能再退为止，蛇群之中突然窜出了一条头部带有蛇冠的巨大黑蛇。漆黑的影子在山洞里无声地游走，巨大的恐惧感覆盖了唐芝的全身。
那黑蛇的眼珠足有拳头大小，墨色鳞甲上泛着寒光，头部的蛇冠展开如飞翼，极为霸道凶猛，一看便是这群黑蛇之中的蛇王。
黑蛇卯起了上半身，口吐鲜红色蛇信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听我说，唐芝。”白狐低声道，“蛇的视力不好，等会儿你从我背上下去，我闹出动静引开蛇群，你一口气跑出山洞，可以吗？”
“不行，洞口太远了，我现在已经没有跑的力气了，我的腿完全软了，不如你把我放在这高台上吧。”
“别胡说了！岩壁上到处都是蛇，这些蛇完全能够爬到这高台上来，他们在等蛇王的信号。”
“不行，我真的跑不出去，别让我一个人逃跑。”唐芝的语气里带着哀求的意味。
白狐沉默了一阵，随后道，“那你抓稳了，我可能随时会跳起来往外跑。”
“你觉得我们跑的出去吗？”
“跑不出去也要试试啊，至少要把你送出去，我会拼命跑的。”
“我要和你一起出去，你说过再也不会抛下我的。”
“蠢货，你是驱魔师，我是你的式神，应该是我祈求你不要抛下我才对。”白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抓稳咯。”
唐芝应了一声，白狐骤然发力，如弦上之箭弹射而出。周围的风声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唐芝能够感觉到背后的寒气紧逼而来，蛇王同样在千钧一发之际高高跃起，张口叼中了白狐的一尾。
白狐发出了一声哀嚎，身形颤抖了一下，那蛇王扭转身躯，叼着白狐尾巴撞向岩壁。
唐芝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道将自己提了起来，抛向了半空，却是白狐在被撞飞之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丢到了半空中，唐芝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急剧下坠，最后掉进了一团柔软的毛发之中，却是白狐用尾巴作垫接住了自己。
唐芝还未来得及查看俞辉堂的伤势，只觉得背后一道巨大的阴影投射了下来，紧接着浓厚的血腥味在洞内弥散开来。
唐芝机械地扭过头，看见了一只状如豺狼，身披长毛，长着四翼的巨大野兽。
“什么东西？”唐芝惊叫道。
“是混沌！”白狐应道。
混沌……混沌？
唐芝内心的惊惧感油然而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混沌的肉身。混沌在传闻中乃是无形无相的东西，但眼前所见却分明是头有血有肉的野兽。唐芝感到不解，但很快便明白了过来。世人所见的混沌，不过是这头凶兽的第二形态罢了。
她在角津口几次与混沌相遇，见到的都是模糊不可辨其状的虚影。现在混沌以实体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恰好说明协会最担心的事正在一步一步迈向恶化的深渊地狱。
魔界之主混沌现世，妖魔作乱人间，天下将会大乱。
那混沌撕咬着蛇王的皮肉，利齿穿透鳞甲，鲜血从蛇王四分五裂的体内溢出，很快便汇成了一股血流。
蛇王已死，剩余的小蛇仓皇逃窜，数千道黑影如潮水退去，仅在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看得人皮肉发麻，洞穴内很快便只剩下满地遗骨。
“好吃么？也不分我一点？”俞辉堂变换了人身，倚靠在岩壁上幽幽地说道。
那巨大的凶兽忽然停下了咬啮的动作，用爪子将蛇王的尸体拍到了一边，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俞辉堂的方向发出了一声类似狼啸的疾呼。
唐芝避之不及，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大叫了一声。
“你个混球，吓到我家御主了。”俞辉堂将唐芝搂到了自己身边。
凶兽从喉间发出了低声呜咽，在唐芝面前趴了下来，不再发出任何动静。俞辉堂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被凶兽撕咬成碎肉块的蛇王尸体旁，从蛇王的尸骨中挑出了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
“这是什么？”唐芝大感惊异。
“蛇胆。”俞辉堂将那东西抛到了混沌的脚边，回头对唐芝道，“我们继续进去找水源。”
“那混沌不管了吗？”
“等他吃饱了，过一会儿就会恢复神智的，不用管他。”
“是……是叶恕吗？”
俞辉堂顿了一下，眉头紧锁，回复了声“是”。
唐芝忽然觉得，如果混沌永远都是这种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状态，要养这么一只野兽做自己的式神的话，好像也挺美妙的，可惜混沌的胃口太大了，大到让世人对他提起了警惕之心。
她仅仅在他人转述中听闻黑龙俱利伽罗与混沌在石阵中恶斗的经过，那是一场旁人根本无法插手的鏖战，黑龙与混沌两败俱伤，自那之后叶恕便再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从此销声匿迹。
唐芝从未想到过会在这黄粱庄里遇见叶恕，细细一思量，她意识到叶恕隐匿在这幻境之中似乎是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唯有这不属于人界的幻境，才能躲过协会的追踪、避开旁人耳目。
这难道是师父的安排？唐芝脸上浮现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与俞辉堂很快便找到了水源，日光从月牙般的石缝中投射下来，将地下泉照成了银白色，珍珠般的光点投射在岩壁上，像是点点星光，又像是夜空中飘起的万家灯火。
满目皆是遗骸，潭水被蛇骨给堵住了，这就是水源被阻断的真相，唐芝哑然失笑。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蛇骨？”俞辉堂说着一脚踢开了脚边的蛇骨。
“我听师父说过，这黄粱庄以前住着一位巴山蛇妖，自这黄粱庄幻境存在伊始便蛰伏于落星潭中，这地方恐怕就是那蛇妖的修炼之所吧。”唐芝叹了口气，“至于这些蛇大量死亡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但这地方既然自古以来就是蛇窝的话，蛇群在此处死亡或是诞生，似乎也并不奇怪。”
俞辉堂并未答话，而是开始动手清理蛇骨。但无奈遗骸堆积太多，他一时根本无法完全清理干净。
“放着吧，下山以后叫几个村民带着工具来清理。既然蛇王已经死了，那这山洞也没什么危险了。”唐芝道。
俞辉堂应声回头，“刚才那条头上长着翅膀的蛇王，就是巴山蛇妖？”
唐芝摇了摇头，“那蛇王不过修炼百年，还未化形，不可能是巴山之蛇，那巴山之蛇在传说中可是活了上万年。”
俞辉堂耸了耸肩膀，两人不再多话，一道往山洞外走去。洞内的血腥味依旧浓厚无比，但那混沌凶兽却不见了踪迹。
唐芝一到家便把山洞中的状况与凌道然说了，转而又问起混沌出现在这幻境之中的原因，老先生却是一脸茫然，声称自己不知此事。
“师父，你下次说谎之前应该先打好腹稿。”唐芝莞尔道。
“这……好吧，我确实与那位叫叶恕的小友是旧识，这事还得从多年前的角津口凰山腹地说起，眼下一时也无法说清。”
“师父既然一早就与叶恕相识，那芝儿也无话可说，师父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就是了。”唐芝眯起眼笑了起来。
凌道然抖了抖胡须，“这事可不能让协会的那些老顽固知道了。”
“当然了，我是师父的徒弟，又不是协会的走狗。”
当日下午，凌道然将黄粱庄中身强力健的村民聚集起来，由俞辉堂做带路，上山将山洞内的蛇骨清理干净了。
众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山洞，俞辉堂点了根烟，独自走在了所有人身后。
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但却像是毒药一般散发着致命的气息。
俞辉堂将目光掠向山崖间的吊脚楼，无声地往那气息传来的方向走去。
吊脚楼中散发着陈旧腐朽的气味，他所踩踏的木板发出了嘶哑的声音，这声音如鬼魅的叫声一般回荡在幽深的木制楼宇内，惊飞了成群的蝙蝠。
俞辉堂躲闪到木柱后方，等蝙蝠消失殆尽，又转身往楼宇深处走去。这吊脚楼与石壁嵌连在一处，内部别有洞天。他隐隐闻得杼轴转动的声音，这声音隐藏在他的脚步声之下，显得若有若无。
他突然踩空了一步，脚下的木板断裂，他大骇，暗骂了一声，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下沉去。
突然有人伸手抓住了他的臂膀。俞辉堂惊魂未定，抬眼时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我抓稳了。”俞辉堂道。
叶恕奋力将他拉扯了上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开锁。”叶恕淡然道。
“开锁？”
俞辉堂循声望去，见到了叶恕手中的一只木盒子。这这盒子呈现出古朴的深紫色，样式看起来有些奇特，像是不规则的多边形魔方。
“墨家机关锁，类似于现在的魔方。”叶恕解释道。
“我当然知道它像魔方，但你要开它做什么？”
俞辉堂话毕，突然警觉到他先前感受到的那股气息正是从这魔方之中散发出来的。
“无聊，随便玩玩。”
叶恕将魔方放到一边，坐在地上看着俞辉堂。
俞辉堂长呼了一口气，空气里的霉变气味扑入鼻腔。
他揉了揉鼻子，问道：“你住在这里？”
叶恕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下山？”
“混沌的气息会影响到山下那些人。”
俞辉堂叹了口气，坐在地板上掏出烟盒，猛然想起叶恕不喜欢烟味，又把烟盒塞了回去。
“之前在石兵八阵之中，我欠你的已经还清了，叶恕。”
“我知道。”
“但是你不经过我同意就随便消除我的记忆，这让我很不爽，没有童年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对不起，但这不是我干的。”
“别这样行不行？你让我觉得很失败。”俞辉堂握了握拳，沉声道，“这次评定会议结束之后，协会多半会开始处理你的事，说不定他们会直接在评定会议上做出决定。你如果一心求死的话，神佛也阻拦不了你。”
“就算我死了，混沌也依旧会寻找下一任宿主。”叶恕冷声道，“我希望协会想个干脆的办法，将混沌和我一道封印了。”
“这事不是驱魔师能够办到的。”俞辉堂蹙起眉，目光悠远，“或许对你来说，活着很累，但死亡却同样是件麻烦的事，既然如此，干脆活着好了。混沌祸害人间又不是你的错，不要把包袱都抗在你自己肩上。”
叶恕没有答话。
俞辉堂扭过头，沉声道，“多出去走走吧，外面太阳很好。”
他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对叶恕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阁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