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琛和爱染同睡一间客房,两人都是话不算多的类型,唯有相顾无语,且薛琛又有心事,因此比往日更沉闷了一点儿。爱染喜欢看书,都到哪里都带着一本纸质书,这会儿洗漱完毕,便坐在床上戴起眼镜看书。
薛琛站在床边望着窗外月色,想起了童年时的种种经历,不禁唏嘘。
电话铃声响起时,薛琛冷不防地抖了一下肩膀,一看来电显示,却是他弟薛野。薛野有事没事都会给他打电话,有时候只是问一句“你在做什么”或是“你在哪里”,两人之间的交流很随意,但薛琛能猜到大多数时候其实不是薛野本人关心他在做什么,而是他父亲想知道他的动向。
“我在杭州。”薛琛如实回复薛野。
至于自己在杭州哪个区、在做些什么,就让薛建国自己猜去吧。
“杭州?你旅游去了吗?记得给我带特产回来。”
“好啊,明天去楼外楼,给你带叫花鸡。”
薛琛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起来,听见薛野的声音时,他会觉得很安心。
“哥,早点回家。”薛野道。
薛琛恍惚了一下,末了笑着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或许电话那头薛建国正站在薛野旁边候着吧?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是何种表情。
他忽然升起了一股惆怅的情绪,薛野那句简单而平淡的“早点回家”让他感到内心有股温情正在漫往全身。
翌日清晨,薛琛正在客房内穿衣,步修突然出现在了门口,没有敲门,也没有出声,只是恶狠狠地看着他,眼神里夹杂着一点薛琛难以读透的情绪。
薛琛本想提醒一句“进屋时请先敲门”,转念一想,这里是步家,步修没理由进出自己家房间还要敲门,他便忍下了怨念没有出声。
“你进屋子的时候不会敲门吗?”爱染突然喝问道。
薛琛在心里给爱染竖了个大拇指,一面在穿衣镜前整理衬衫衣领,一面透过镜面打量门口的步修。
“我爷爷和你说了什么?”步修冷冷地问道,也不斜眼看爱染。
薛琛愣了一下,估摸着这语气似乎不像是来交友的,来者不善,他得斟酌一番才能在不把关系搞僵的情况下将情况解释清楚。
伺候这么个小少爷还真是不省心,谁还不是明王后人了?薛琛嘴角勾起了一丝痞笑,然后非常不巧妙地“掩饰”了这份笑意,抄起衣架上的大衣,往门口走去。
“你爷爷让我跟你混,以后请多指教啦。”
步修的眼神难得清醒了一回,瞪眼看向薛琛,随即挪开视线,表情中溢出一股不屑。薛琛本只想逗逗这小子,见步修这模样,便立马收敛起了玩弄的心。
“小爱,你不是也在协会吗?步家与叶家又向来交好,为什么我爷爷不让你跟我一道,非得找个不熟识之人?”
步修看着爱染,问这话时声音不低,且当着薛琛的面,那态度可谓相当明显,言外之意是自己压根不想和薛琛上同一条船。
“我已经不算是叶家的人了,你忘了吗?”爱染的语气相当平淡,近乎无情。
“彼时你走火入魔才会被叶家驱赶,可现在你不是好好的吗?要不我和你去叶家一趟,让他们收回驱逐令?”
“别天真了,步修,你这样子只会让两家人之间都尴尬。”爱染说罢扭头看了薛琛一眼,继续道,“你爷爷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要相信我。”
“就是嘛,你可以和我缔结契约,按照协会的领证流程走,你不会吃亏的。”薛琛在一旁道。
“他很厉害的。”爱染点头道。
薛琛觉得爱染这哥们实在是太给力了,这种不失时机的吹捧非常完美又恰到好处,尤其是配合上爱染那张冷酷无情的脸,更加让人觉得这番话很有信服力度。
“结契?”步修觉得一下子有点儿难以接受,“我和你?你到底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他不是……人。”
“喂?兄弟你这么说好像不太好吧?”薛琛斜眼看向爱染,心想这人真不禁夸。
“他的情况和我差不多。”爱染又补充道。
步修看起来有点儿懵,似乎是将爱染的话反复琢磨了许久,然后顿悟了。
“我明白了,那就这样,姑且先试试水呗。”步修的语气显得很无所谓。
这转折来得太快,这回轮到薛琛懵了。步修到底明白了什么?怎么眨眼间态度就变了?
不过,步修能够接受这种状况,倒让薛琛觉得心里那颗石头落地了。
依照步清尘所言,拥有黄金铠的人才能被步家承认为真正的明王后裔。对于黄金铠在自己身上这件事,薛琛感到有点儿不知所措,就好像某一天里突然被告知自己中了彩票,但他却并不在意彩票的数额,只是觉得拥有这份天赐的奖赏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如果说自己的所有经历都是明王尊所赋予的历练的话,作为得到黄金铠的回报,扶持步家下一代当家便亦算是自己的责任,薛琛坚信着这一点。
接到协会所打来的电话时,太阳刚爬到头顶,步清尘正在院子里修剪树枝。步修挂断电话,走到步清尘身后,只轻唤了一声爷爷,然后对他点了点头。
薛琛猜到电话多半是来自角津口协会分部,所谈之事多半与评定会议有关。不出所料,过了晌午便有人登门拜访,自称是来自角津口协会的外派人员。先是打电话,后又派人专程上门拜访,架势不小,薛琛庆幸自己来早了一天,得以在协会专员拜访之前与步清尘达成协议。
薛琛与爱染在协会专员离开之前启程离开了步家,这次与他们同行的还有步修。一路上三人俱是无话,行至杨柳堤岸,薛琛想起自己答应给薛野带叫花鸡,便打算与两人分头行动。
步修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双眼瞥向薛琛,眼神极为懒散。
“你要去楼外楼?麻烦死了……那种东西只有刚出炉的才好吃,等你带回家早就凉透了。”
薛琛仔细一思量,发现步修说得极有道理。
“要不我买真空包装的吧?”
“真空包装的更不好吃。”
“那你说怎么办啊?我的不动爷爷?我们这样是没法讨论出结果的。”
步修连眼皮都没抬,轻描淡写地说道,“等去了角津口,找个厨师现做。”
薛琛轻笑了一声,只当步修就那么随口一说,谁也没当真。他没有想到步修上了高铁就开始在网络上寻找叫花鸡的制作方法,将网站上的每一部叫花鸡制作视频都点开来浏览了一遍。
薛琛扫了一眼步修的手机屏幕,眼神中带着些许错愕。
“喂,你该不是想要……自己动手做吧?”
不是说找厨师现做么?薛琛天真地以为步修真有将楼外楼厨师空投到锦城的本领,却没料到步修所说的厨师是他自己。
步修不理会薛琛,扭身将自己的手机递给爱染。
“小爱,我觉得这个做法还不错。”
“好,我下次试试。”
列车钻进了山洞,光线忽然从眼前消失了。薛琛抹了把脸,整理了一下错愕的表情,背过身子开始蒙头大睡。
彭城这厢,俞辉堂与唐芝一道前往凌道然的住处。
俞辉堂本以为传闻中的凌大师乃是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但他一路跟随着唐芝的脚步,越走越觉得自己前往的地方并非是想象中的那种世外仙境。待瞧见唐芝脚步不带减速地穿过了花鸟市场,来到了一处老年活动中心,俞辉堂头顶的疑云已经积累到了随时会降下困惑之雨的程度。
俞辉堂没想到唐芝会站在麻将桌前,对着那个身穿大白袄的老人开口叫“师父”,唐芝这一声“师父”让他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认错了人。
老人家吸着旱烟,洗麻将牌的动作行云流水,麻溜地像是在打太极。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后多了两个人,也没听见唐芝那一声不高不低的“师父”。
“凌老,你看看身后,你那宝贝徒弟好像回来了。”牌友道。
“不看,你们输了牌就想糊弄我,我可清醒着呢。”眉须皆白的老人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定。
俞辉堂发出了一声轻咳,唐芝脸上浮起笑意,又凑近了一些,在凌道然耳边喊了一声“师父”。
凌道然吸了两口烟,目光悠然地瞥到了唐芝身上。
“嗷,芝儿回来了……”老人家的态度相当淡定。
俞辉堂心里生起了一股钦佩之情,对凌道然这脾气感到叹服。他略一抬头,发现凌道然正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神色淡然无比。
凌道然脸上露出了笑意,“别来无恙。”
上一次对自己说这句话的人从自己身上夺走了庄周晷,这惨痛经历俞辉堂让此生难忘,导致他现在听见这种寒暄的话就本能地起了警觉之心。
他不记得从前的事,因此对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随和的老人家毫无印象,然而听凌道然的语气,对方显然是认识自己的。
凌道然放下了烟枪,对牌友们摆了摆手,“今天就到这儿吧,不打了。”
俞辉堂跟着唐芝与凌道然一道离开了老年活动中心,又穿过花鸟市场,最后走进了一间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餐馆店面。
唐芝与那老板娘打了声招呼,老板娘十分热情地回应了唐芝。俞辉堂还没来得及开口,被唐芝一把拉到了后门处,塞给他一枚红线缠绕的勾玉。
“快走,拿着这个,老板娘不允许妖怪进出她设下的结界。”
唐芝在俞辉堂身后轻轻推了一把,俞辉堂只觉得自己脚下突然失去了重力,他还没反应过来,耳边的嘈杂人声已完全退去,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处古色古香的中式庭院,以及充满素雅意境的小桥流水。
有一瞬间,俞辉堂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自己从前所生活过的地方。这建筑位于结界之中,与外界完全隔开了,就好像不属于这个时代一般,巍然伫立在山脚下。
俞辉堂抬起眼,发现风格相似的建筑远不止此一处,就好像是置身于清明上河图的画卷中一般,田村风景怡然,树木蔚为大观,市井错落有致,种种景象令他惊叹不已。
这结界内竟然存在着如此规模宏大的古建筑群,这到底是何人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