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狗吠声使得唐芝于睡梦中惊醒,她匆忙穿衣下床,走至楼梯口时瞧见对门的顾鸾生正倚靠在窗边茫然四顾。
“发生了什么事?”顾鸾生显然是惊魂未定。
唐芝牵起了顾鸾生的手示以宽慰,随即转身往楼下走去。
来者是吕宗彦,替他开门的是爱染。爱染安抚了唐芝所豢养的犬鬼,又回到厨房去调制他的红茶了,吕宗彦起初见到爱染是有几分惊讶,不住地往爱染身上瞧去,像是见到了什么异类似的。
唐芝觉得爱染在厨房所花费的工夫完全不输给俞辉堂,与俞辉堂不同的是,爱染更喜欢独自享受厨房的乐趣,而俞辉堂却是喜欢将美食烹饪出来任君品尝的那一类。
“你有没有觉得爱染变了?”吕宗彦小声问道。
“我不认识过去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对比。”唐芝如实回复道,“找我有事吗?如果你要来视察花园里的山茶花的话,它们很好,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俞辉堂在照料。”
“不是花的事,都什么时候了我的师姐啊!我这趟来是想提醒你们,快点离开这茶庄吧!角津口协会的人很可能会追过来!”
吕宗彦的语气里带着焦急的意味,唐芝自他的话语中感受了突如其来的危险警报。
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和她的式神有关吗?
“角津口那边已经得知了陈叔昌的死讯,俞辉堂在过去的时间线里杀了他。”吕宗彦解释道,“今天早上有人把庄周晷和陈叔昌的尸体一并送到了协会大门口。”
唐芝露出了难以相信的神情,慌忙问道:“那俞辉堂他人呢?”
“协会也在找他,所以我让你们赶紧走。爱染,请你照顾一下唐师姐和鸾生小姐,我会想办法在角津口这边拖延一阵日子。”
爱染摘下手套自厨房出来,问道:“现在就走吗?曲奇饼还没有……”
“大哥,别管你的烤箱了,曲奇回头我给你买,现在赶紧带着人离开此处,别走省道,协会派了人去高速公路出口。”
“既然如此,那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走。”爱染道,“去海滨公寓怎么样?那里是帝都总部会长所住的小区,角津口分部应该不会想到人会藏在那里的。”
吕宗彦沉思了一阵,唐芝与爱染互看一眼,各自陷入沉默。
“好,那就去公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是最安全的。”吕宗彦沉声道。
爱染略一点头,回到厨房去收拾那些未用完的黄油、巧克力碎片等食材。吕宗彦看了看厨房中忙碌的身影,十二分地确信爱染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厨房里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食材?看着抱起纸箱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式神,吕宗彦打从心底深处发出了疑惑。
吕宗彦在路上忍不住开始抱怨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俞辉堂这么做会引出多大的后果?他应该不会没想到吧?”
简直就像是突然开始上演美国西部公路片,吕宗彦的脑海里浮现了好莱坞电影中常见的跨海大桥汽车追击战画面。如果自己暗中帮助师姐的事情被协会知晓了,他们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跳出来说自己是被胁迫的,如果诸事顺利,那么那便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担忧。
“先别这么早下结论。我知道的可不比协会少,俞辉堂不可能无缘无故杀了陈叔昌的,协会怎么会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顾鸾生歪了歪头,又道,“话说回来,为什么连我也成了协会搜寻的对象?”
顾鸾生感到十分疲惫,她昨夜睡得很晚,尽早又于睡梦中被吵醒,脸上的困倦之意还未退去,便被人塞进了车里驱赶着上路了。即便如此,她却依旧能够保持清醒的意识,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行人中最沉着冷静的那位。
“自然是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鸾生姐。”吕宗彦摊手,脸上那股认真的表情与他的年龄极为不符,“我相信这背后一定存在某些不可告人的阴谋。由于俞辉堂在协会的监视之下杀掉了协会的某个老前辈,而这个老前辈又恰好是个少有的控鬼师,现在协会内部也存在着某种隔阂,兴许在不久的将来驱魔师与控鬼师之间会掀起一场风波。”
唐芝听得云里雾里,他不懂陈叔昌的死为何会牵扯到驱魔师与控鬼师之间的风波。
“我的式神……俞辉堂他只是不小心被卷进这场风波之中了。”
三人齐刷刷地回过头来看向唐芝,让唐芝感到一时难以适应,她很少站在这种目光聚焦的中心圈里。
唐芝态度坚定,继续道,“我觉得俞辉堂不会无故杀人的。”
“啊……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吕宗彦顿时感到一阵头疼,抱着脑袋道,“最近警察的调查取证结果出来了,经过指纹对比分析,杀害角津口协会分部保安的凶手已经被确认为是叶恕。但现在俞辉堂来了这么一出,矛头又指到他身上去了,协会现在认定他和叶恕是一伙的。”
唐芝一时语塞,觉得有点对不住在暗中调解了半天却白费工夫的师弟。
“恕我直言,唐小姐。”爱染开口道,“你和俞辉堂走得近,遇事自然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思考,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你一开始就站错了队?兴许俞辉堂就是打算对付驱魔师的?据我观察,他对驱魔师好像没什么好感。”
“你这个乌鸦嘴给我少说两句吧!开好你的车!”吕宗彦高声道。
爱染直直地瞪向吕宗彦,斗气般地撇过了头。唐芝很想提醒一句开车的时候就别斗气了,但爱染已经不再理会任何人了。
这两人的相处模式真的没问题吗?唐芝不禁开始感到怀疑。
从茶庄到海滨公寓,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城市。角津口就像是一张细密的蛛网,唐芝忽然有一种自己逃不出包围网的错觉。
如果这时候俞辉堂突然出现,那么她一定会抛下所有杂念,二话不说便和俞辉堂一道踏上逃亡的路。但是,眼下她的身边还有同伴,她在最无助的时候得到了旁人的帮助,此时正值危难关头,她更愿意与同伴一起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汽车驶出的市中心,进入沿海高速,开始往位于郊区的海滨公寓驶去。沿途的车流开始逐渐减少,爱染踩下了油门开始加速,唐芝侧过头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波浪的冲刷将她的思绪渐渐带到了远方。
汽车突然发出了急刹的声音,这一动静将所有人的紧张感都调动了起来。
“堵车了。”爱染平淡的声音回荡在车厢之中。
“怎么可能?这个路段从来没出现过堵车这种事!”
吕宗彦一面说着,一面打开车门往外看去,做出同种行为的远不止他一个。不少乘客陆陆续续地从车上下来,也有不少私家车司机不断摁喇叭催促甚至破口大骂,路况混乱不堪。
唐芝突然发现道路前方的乘客正在不断地往后退缩,甚至有轿车企图在拥挤不堪的车道上掉头。她扭头看向吕宗彦,发现吕宗彦的脸上泛起了慌乱之色。
唐芝还未开口询问,便很快明白了道路前方发生了何事——足有半层楼高的九尾白狐与一头地狱恶犬般的黑色野兽缠斗在了一起。
光天化日之下,沿海公路上出现了两头模样夸张的野兽,任何人见到了这种景象都是要逃跑的。
那两头野兽扭打成一团,白狐尾巴所扫到之处,分量轻的私家车直接被掀进了海里,少有几辆私家车能够安然无恙,却很快被那模样凶煞的恶犬给踩扁了。
“师姐,你的犬鬼要是能养到那种程度,绝对能一个打三个。”
吕宗彦咧了咧嘴,这种时候,除了说些缓解压力的笑话,他已经完全想不出任何应对的办法。放出石兵八阵?这打斗现场可是被数百人围观着呢,他没有那个胆量引起事故,故而只能另寻他法。
要不打电话给黄初来收拾?可是要等协会的人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吕宗彦毛躁地抓了抓后脑勺,大叫了一声,丢掉手机,正准备挽起袖子上前投放石兵八阵,某个人影突然闪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爱染手中托举着一朵沐浴金光的血色红莲,吕宗彦见到那朵红莲,眼中顿时蹿起了光亮。
“你恢复真身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事实上我本就如此,没有恢复一说。”
爱染注视着缠斗中的野兽,缓缓托举起红莲,口念明王真言。那红莲逐渐自他手中消失,紧接着巨大的金红色花瓣自地面伸展出来,如羽翼般将那两头野兽包裹于其中。
“你要不趁现在给协会打个电话,让黄初来收拾一下现场?”爱染忽然扭头问道。
“你真的不要紧吗?”吕宗彦注视着爱染,神情格外严肃。
这种时候,爱染还有余裕和他说话,这更加令他感到心惊胆战。
“我怎么会有事?有你做我的御主,我不会暗坠成魔的,放心。”爱染的语气依旧十分轻松。
天地之间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如啼哭般的嚎叫。唐芝那沉睡的痛觉像是猛然被这一声啼叫声给唤醒了,她的心脏莫名地绞痛,浑身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
她不记得自己在何时曾听见过那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九尾白狐发出这样凄惨的叫声,可是脑海深处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堵塞了一般,她想攫取住某些记忆片段,但却始终无法抓住那些流失的碎片,她感到痛苦万分。
唐芝顾不上其他,打开车门冲了出去,扑入了人群之中。
“俞辉堂!俞辉堂……你别怕,我来了!”
唐芝掀开阻挡在她面前的人墙,她不知道自己为何那样大的力气,她逆着人流一步一步往前走去,一步一步接近她的式神。
白狐再度发出叫声,紧接着金光自莲花花苞中流窜而出,一抹耀眼的白光闪过,唐芝朝着那白光伸出了自己的手,嘴角渐渐上浮。
她被白狐叼起,白狐将她掀上了自己的脊背,唐芝掉落在了柔软的毛发之中。
她被扔得失去了方向,心脏狂跳不止,可是却感觉到不丝毫的紧张。她突然很想大笑,抑制不住地喜悦之情像是涨满的泡沫一般从她的心口流出来了。
她骑在了白狐的背上,白狐带着她跳出了人群跃向半空,然后在车与车的间隙之间落地,动作轻盈而柔软。她和白狐一道远离了人群,汽车警报声、人群嘈杂声,所有的声音都在她耳边远去,最后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脏跳动声。
唐芝迎着扑面而来的风,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发出了轻笑。
“好开心!再快一点!”
就这样一直跑下去……一直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只要和俞辉堂在一起,到哪儿去都无所谓。
“我走不了太远的,先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俞辉堂在一处沙滩上把唐芝放了下来,随即瘫坐在了地上,他低头注视着自己身上的伤处,发出了一声颓丧的低吟。
“疼吗?”
“疼得要死!要是没有听见你的声音,我可能被那狗东西给咬死了。”
俞辉堂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抹下了一手的血迹。
“要不要我们先找一家附近的医院?”
唐芝掏出自己的手机,准备打开地图,却发现屏幕上几乎全是未见来电提示。给她打电话的是薛琛,最后一次来电的时间是两分钟之前。
唐芝被冲昏了脑袋,压根没有听到手机来电音。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命中注定接不到薛琛的电话,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将电话拨了回去。
“你回头,往10点钟方向看。”薛琛在电话中说道。
唐芝闻声回头,望见了掩映在绿色之中的白色建筑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