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看星星吗?”
“嗯,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看星星,像这样躺在地上看着天空,感觉很不可思议。”
男孩伸出手抓取着空气,眼睛里倒映着点点繁星。
“谢谢你邀请我,小狐狸。”
男孩扭过头,注视着蹲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动物。
“没什么,我也很开心。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玩。”
“我以后可以一直和你一起看星星吗?”男孩从地上坐了起来,摸了摸小狐狸的毛发,“我叫叶恕,你会来找我吗?”
“我就住在这里,但是我不能去找你,我还没有去过城市。对不起,叶恕。”
男孩重新仰躺在了草地上,翻了个身,将小狐狸搂进了怀里,“你会来找我的,我会等你的。”
“为什么?我活了几千年,对我来说,你就和其他男孩没什么两样,对你来说,我也和你遇见的成千上万只妖怪没什么两样。”
“不,你不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狐狸。”
男孩的瞳孔中倒映着狐狸的身影。
“小狐狸,我们结契吧?”
“结契?”
“简单来说,就是‘建立关系’。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叫蛮。”
“小蛮,你对我来说和其他妖怪是不一样的。”
“嗯……”
“你愿意成为我的式神吗?”
“……”
短暂的沉默。
“我愿意,叶恕对我来说也是不一样的。”
就这样,狐狸化为人形,来到了它之前不曾涉足的人世,去寻找那个名为叶恕的小男孩。故事以星夜开始,至雪夜为终结。
俞辉堂自睡梦中醒来时,天际微微翻出鱼肚白,细雪如同舞女的轻纱。梦中所见的星河依旧浮现在眼前,若隐若现的光辉渐渐散去,一切重归现实。他晃了晃脑袋,将自己的脸浸入了冷水之中,洗漱过程简单而粗暴。
他在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吃早点,鸽子围绕在他的脚边,他随手丢了一些面包屑在地上。
俞辉堂注视着不远处的群山,清晨的空气有些淡淡的凉意,没有汽笛聒噪、也没有阻碍视线的高楼大厦,矮矮的白色房顶在山间绿荫中若隐若现,规整的稻田间有白鹭飞过,生活节奏好像在此处放慢了许多,一切都显得和平而安宁。
要是每一天都像此刻这样安逸,便是神仙也会羡慕这自在的人世吧?然而他却无法放下原本不曾有的烦恼,那些约定的誓言如同丝茧将他层层包裹,束缚着他。
梦中所做的约定,是真实发生过的吗?若果真如此,那么叶恕先前在墓园里与他所说的那番话便不算是胡言,他确实辜负了叶恕。
他没有对包括唐芝在内的任何人提及,自己此行不仅仅是为了恢复正确的时间线,更多的是为了寻找自己的过去,救赎不被原谅的自己。
“喂,小俞哥哥。”
俞辉堂抬起头,见到了站在他面前的步瑾,他的半个面包还在嘴里,脸上满是难以相信的表情。
此处是锦城,既然步瑾在此处,也就是说,他果真回到薛家了?
“阿瑾?”
“小俞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俞辉堂笑了笑,心想我怎么不能在此处?锦城本就是我家!只是我家的房子要再过几年才能建起来而已。
“因为我就住这里啊,锦城的俞家,只要你回去问问你父亲就知道了。”
“哦,我没怎么听说过。”步瑾点了点头。
“你母亲如何了?”
步瑾坐到了俞辉堂旁边,双目注视着地面,却不回话。
俞辉堂见步瑾并不说话,便把视线掠向了远处。
“好吧,换个话题好了。我去医院看望了你母亲,听护士说,我走了之后你父亲把你接来了锦城,新家还住得惯吗?”
步瑾依旧没有直接回应,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不是我父亲来接我的,是一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大叔。”
“他大概比较忙吧,没时间来亲自接你,所以让熟人来接你。”
“不,那个人叫黄初,他不是我父亲的熟人。”
俞辉堂愣了一下。黄初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原来薛琛也并非是在偶然情况下与帝都协会总部的会长结识的。
“但他也不是坏人。”俞辉堂感慨道,“你以后就会明白了,其实你现在的境况,远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好。”
他扭过头注视着步瑾,摸了摸他的脑门,继而道,“如果不是现在的你,我可能不会这么对你说话。”
步瑾摇了摇头,“我听不懂。”
俞辉堂轻笑了一声,发觉自己实在是太事儿妈了。
依薛琛那固执的脾气,根本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点醒的。俞辉堂终于察觉到,薛琛心里藏着的心思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深厚,他的轻浮和高调,全都是伪装,是他给自己镀上的保护色。
天气实在太过于寒冷,连晨练的人都不愿多待的公园,俞辉堂与步瑾坐在长椅上,彼此怀揣着各自的心事。
不远处的九街,顾家宅院依旧沉浸在梦乡之中。
小蛮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熟睡的叶恕,带上了房门往外跑去。天井中的鱼缸被放置在了假山石后方,残荷下栖息着的两条鲤鱼似是在打盹。
小蛮轻吐了口气,正要探头望向那鱼缸,却忽然注意到了门后一闪而过的人影。
顾连并未可以躲避,而是撩起门帘,踱步走向天井中的小蛮。
“我们可以去餐桌上说说话。”顾连轻声道,“我的时间不多,也许很快就要走了,有些话我想对你交代清楚。”
顾连的声音并不高,低沉而温柔,似乎是怕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叶恕,他对小蛮笑了笑,示意他去餐厅吃早饭。
小蛮注视着顾连的双目,却无法从那金丝边眼镜后面读出一丝儿情绪来,顾连的双瞳像是一坛深不见底的墨。
“你多大了?”顾连将炒鸡蛋分到小蛮的碗里,笑着问道,“我是说,真实的年龄。”
“记不清了,反正我活了很久。”
“那你以这种体格现世,是为了和恕儿拉近距离吗?”顾连露出了领悟的神情,眼中充满了温柔之色,“谢谢你,有你在他身边,我放心了很多。”
小蛮露出了困惑之色,手中的筷子悬停在了半空。
顾连放低了声音道,“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驱魔师?”
“不,不是驱魔师,是控鬼师。比起驱魔师,我们控鬼师是更接近妖魔的存在,我们的祖上是人与妖结合而降生的混血之子,正因为此,我们有与妖魔保持同调的本领,能够操控妖魔,做一些驱魔师做不到的事。”
小蛮露出了懵懂的表情,他不知道顾连为何要对他说这些,他的直觉告诉他顾连并不像是能够降妖除魔的人,这样儒雅温厚的男子显然更适合拉小提琴。
“当然,控鬼师也分资质好的、和资质差的。我们这一族千百年才能遇上一个天赋凛异的控鬼师诞生,这人能够操控鬼神,且保持自我不被鬼神所吞噬。我属于资质平庸的控鬼师,所以早早地改行了。”
说道此处,顾连轻笑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双眼注视着豆丁大小的狐妖。
“那叶恕……也是你们的族人吗?”
“族中长老曾经对他寄予厚望。”顾连感慨道,“但事与愿违,控鬼师已经越来越无出路可寻了。”
小蛮感到不解,“为什么?”
“因为理念不同,我们和驱魔师无法走到一起。随着灵异事件研究协会的建立,同行之人聚集到一处,控鬼师却被孤立了。况且,按照扶乩的结果来说,以叶恕的寿命恐怕无法改变整个局面。”
顾连的眼中积蓄了许多令人难以读懂的神情,有愤懑也有哀伤。他仿佛早已洞察了叶恕的一生,却无力改变。
小蛮突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我不会离开他的,直到他的生命终结,我永远都是他的式神。这是我与人类定下的约定,我会遵守的。”
“你很强大,我很高兴你愿意与他为友。也许是血液中流淌着同样的血液的缘故,我们控鬼师向来与妖更为亲近。你要保护好他,代替那个无法保护他的父亲。”
顾连端起茶杯,注视着水中的倒影,双眼中的光辉渐渐暗了下去,“我不求他能做出多少改变,我只希望他能平安快乐地度过此生。”
人的一生有多长?
对于狐妖来说,尘世间的生老病死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他目睹过许许多多的死亡与诞生,生与死的轮转就像是桃丘上的花开花谢一般普通而寻常,却又在平凡之中带着不寻常的异彩。
岁月波光磷磷,赋予爱与生命,在他长达千年的生命之中,唯有所珍惜之物不能被其他任何东西代替。
小蛮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起来,那一刻顾连从他脸上看见了不该出现在孩童脸上的深沉表情。
“今天的谈话,请你对所有人保密。”
顾连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一道消失在了屋内,空气里依旧留有茶香,小蛮呆呆地注视着窗外的假山石,流水声渐渐自他的耳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