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还没有兴起庆祝双十一的活动，百货商店照常营业，物流并未出现拥堵的情况，供人血拼的网络购物平台甚至根本不存在。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满眼可见的皆是各式各样的自行车，偶尔有摩托车驶过，私家车则是少之又少。
小蛮似乎很少出门，对这种各样的事物都充满了好奇，一双眼睛在周边的街景上拐来拐去，愣是不看路，也不知道避让自行车，俞辉堂只好把他抱起来。小蛮果然不乱动了，而是出神地看着俞辉堂，搞得他大不自在。
“你干嘛？饿了吗？”
小蛮摇了摇头，“不饿，我就想看看你。”
俞辉堂哧笑出声，“能看出花来吗？”
“你是我爸爸吗？”
“什……什么？”
俞辉堂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没想到这个小鬼会胡言乱语。
“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同类，你一定是我爸爸！”
俞辉堂觉得小蛮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他快要聋了。
“我才不是你爸！我不是！”
“那我从哪里来的？”小蛮问道。
俞辉堂霎时无话，这问题太深奥了，他被问倒了。
小蛮脸上露出了愁色，“我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呢？”
“也许是在下个月的圣诞过后吧。”
“真的？”
“真的……”
俞辉堂自然不会忘记他初次见到俞伟业夫妇的那个日子，他的记忆几乎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在那之前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俞辉堂却无法得知，但他隐隐约约能回想起一些片段，他知道自己过去的经历和叶恕脱不了关系。
说话间，俞辉堂已经见到了那棵标志性的大榕树，他印象中的那幢看起来十分古色古香的顾家大宅就在不远处。
俞辉堂扣了扣门，开门的是顾鸾生，见到俞辉堂时显然吃了一惊，又将视线瞥向小蛮，随即脸上露出了喜色，忙不迭地邀请人进屋。
顾鸾生望向俞辉堂，微微一笑，“你好，我们之前好像在钟鼓弄见过？”
“你好，我叫俞辉堂。”
“他是我爸爸！”
俞辉堂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小蛮的嘴。
“不……我……”
顾鸾生眯起眼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是有点像的。”
俞辉堂不说话了，干脆将错就错好了，今天就破例当一回这小子的爸爸吧。
小蛮倏地一下从俞辉堂怀里挣脱了，俞辉堂一抬头，看见了从后院方向跑来的小男孩。
那男孩看起来稚气未脱，眼眸中似是淌着一汪泉水，灵动而深邃，这人毫无疑问便是叶恕了，小蛮与他亲热在一处，拉着他的手说话，叶恕却只是凝神注视着小蛮，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俞辉堂一晃神，就这么呆呆的望着那男孩，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愫，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会觉得怀念。
今天是这个名叫叶恕的男孩的生日，顾家上下却只有顾鸾生与叶恕两人。俞辉堂环顾一圈，发现这个家里似乎并没有什么生人的气息，绿色植物倒是种了满院，还有被随意摆放在角落的西洋乐器。
“你在做什么？”俞辉堂看向在厨房里忙活的顾鸾生。
“我想炒几个菜，不过好像有点儿笨手笨脚的。”顾鸾生的声音里带着羞涩之意。
“你父亲呢？”
“啊……我爸爸，可能很晚才能到家吧，他现在还在赶回来的路上。”
俞辉堂“哦”了一声，似是在思索着什么，顾鸾生见他不接话，便另寻话题和他聊起天来。
从谈话中，俞辉堂得知顾连在其妻子逝世以后便未再娶，这位小提琴家常年在外工作，甚少回家，顾鸾生日常上学有司机接送，一日三餐有家政工来做，物质上几乎可以说是衣食无忧、不愁吃穿。
在俞辉堂的印象里，顾鸾生给他的感觉就像这宅院，外表大气，内在精致，但却总给人一种孤寂感，再多的家具与摆设也填满不了这空荡荡的屋子。
由于叶恕初来顾家，顾鸾生想试着亲手做一桌饭菜给刚到家的弟弟接风，便给家政工放了个假，故而在俞辉堂登门拜访时，顾家只有顾鸾生一人在家。
至于叶恕与顾家的关系，据顾鸾生解释，叶恕乃是她表弟，她阿姨嫁到了北方，因相隔太远，故而与顾家甚少往来。后来她阿姨一家因意外事故丧生，只留下这么一个独子。叶恕寄养在在各个亲戚家中，几经周转，最后流落到了角津口的福利院。顾家多番打听，终于找到了叶恕，便打算将他接回家来。
如此身世，也难怪叶恕会是那种寡言的性格了。俞辉堂沉默不语，只顾低头择菜。
“鸾生姐，这羊肉要怎么……”
话未说完，俞辉堂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顾鸾生顿了一下，“哦，我是想做羊肉馅饺子的。恕儿弟弟在出生在北方，他说他喜欢吃饺子。”
“好，那我去和面了。”
俞辉堂只想赶紧冲破这尴尬的局面。
“爸爸！”
俞辉堂正在擀面皮，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直冲他天灵盖的大喝。
“你干嘛？”俞辉堂回头瞪了一眼。
“你要包饺子吗？你会做小金鱼形状的饺子吗？还有蝴蝶形状的？”
“一边玩去。”
俞辉堂用满是面粉的手在小蛮脸上蹭了蹭，他注意到叶恕正站在玻璃窗后注视着自己，眼神有些复杂。
生日宴会简单而温馨，在俞辉堂与顾鸾生的合力劳动下，餐桌上的彩色显得十分充实而诱人。
俞辉堂特制的金鱼饺子大受欢迎，顾鸾生感到十分惊异，询问俞辉堂做馅料的秘诀，俞辉堂便把他姥姥所传授的独家秘方教给了她。
“原来是花椒熬制的油，嗯，我记下了。”
“少许即可，不可以过量。”俞辉堂叮嘱道。
“鸾生姐姐。”小蛮的声音忽然从楼上传来。
顾鸾生抬起头，望见了楼道上探出的一颗小脑袋。
“叶恕问房间里的那架钢琴可以弹吗？”
“钢琴啊……那是我妈妈的。已经很久没有调音了，音色可能不太准。”顾鸾生眯起眼笑道。
“没关系！叶恕会调音的！”
顾鸾生笑道，“随你们，想弹就弹吧。”
楼上传来了不成调子的弹奏声，叶恕似乎在调音。顾鸾生忙活着洗碗擦桌，也不去管楼上的二人，不一会儿便听到了小蛮兴致高昂的呼声，似乎是调好音了。
天色渐晚，霞光像是伸展着翅膀的火凤，尾巴扫过了大半片天际，仅在瞬间便由艳丽的红色转为了绛紫色。
夜色悄然蔓延，俞辉堂在向顾鸾生道别之后离开了九街。
夜风疯狂地叫嚣着，空气里带着些许冷意。俞辉堂有些后悔自己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甚至没来得及多带一条围巾，此时此刻如果有人能递给他一杯热茶……
广告灯牌忽闪忽灭，手持热咖啡的男子就站在自己面前。公交车缓缓驶过，光线忽然变亮了起来，俞辉堂意识到男子的身影并非是所见的幻觉。
叶恕？这人实在像极了长大后的叶恕，只是鼻梁上多了一副金丝边眼镜。
男子将手中的热咖啡递了过来，俞辉堂接过咖啡并道了谢，他注意到了男子手中提着的黑色小箱子，那似乎是个小提琴箱。
这人是顾连？这个时间线的顾连？俞辉堂反应了过来。
男子对俞辉堂微微一笑，转身往街巷深处走去，身影渐渐融进了夜色里。
卡车疾驰而过的声音将俞辉堂从虚幻拉回了现实，他握紧了手中的罐装咖啡，转身往市立医院走去。
在顾鸾生家吃过晚饭以后，小蛮提出要留下来与叶恕一起居住一段日子，俞辉堂拗不过他，只有应允的份，顾鸾生又是个喜欢小孩子的，打包票说会好好照顾小蛮。就这样，俞辉堂独自一人离开了顾家。
俞辉堂缓步地走在街道上，锦城给他的感觉渐渐地由陌生转变为熟悉，黑暗掩盖了白天的繁华，整座城市被夜色洗涤，不论过了多少年，有些景色始终未曾改变。
本能驱使着俞辉堂往清明湾的家宅走去，在路过某家乐器行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橱窗中的黑色钢琴显示出模糊的黑色轮廓，俞辉堂逐步靠近橱窗，凝神注视那架钢琴，回忆逐渐冲刷着他的脑海，熟悉的钢琴旋律如海浪般拍打着他的心房，记忆中那个弹奏钢琴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充满暖意的笑容浮现在了他眼前的玻璃橱窗上。
他的过去并非是空白如纸，他从未独自一人。那些美好的回忆为何会从自己脑海里溜走？俞辉堂想不明白，那些记忆就像抓不住的流沙。
在走过石狮子桥时，俞辉堂忽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所居住的那个“家”，在这个时间线上并不存在。
灯火阑珊处并没有出现栖息在山脚下的深红色建筑群，街道上也没有任何来往的车辆，清明湾依旧处于未开发的原始状态，犹如淳朴无华的玉石一般。
失落与空寂感侵袭着他的全身，但仅仅是一瞬的失意过后，俞辉堂重新升起了去看望还在角津口医院的步瑾的念头。
在这夜色的侵袭中觉得孤独无依的远不止他一人。
不知不觉中，俞辉堂已经走到了医院门口。
“他走了？”
在询问过值班的护士过后，俞辉堂发出了惊呼。
步瑾离开了医院？
“有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带他走了，那位先生还付了一大笔医疗费用。”
步瑾的父亲？薛建国么？俞辉堂内心升起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情愫，他仍旧放心不下，薛建国的出现太过于赶巧，反而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
步瑾究竟去哪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