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事情还有补救的余地,但角津口协会分部上下却沉浸于沉痛的气氛之中。大难临头,协会率先乱了阵脚。
唐芝兀自长叹了一声,觉得角津口分部整体气氛过于迂腐陈旧,掌握着权力的都是些双鬓泛白的花甲老人,这些人虽然经验老道,但有时候不知变通,使得协会故步自封,也难怪当今驱魔师一行会渐渐落寞下去。
真的没有任何积极进取的法子来阻止悲剧发生了么?再往好处想一想,那使用庄周晷的人,也未必会干出毁灭世界的恶行来。唐芝这么一思索,不免自己先笑出声来,她察觉到这种想法太天真了。
唐芝在协会宅院门前的银杏树下等吕宗彦,一阵寒风刮过,光秃秃的树干更显凋敝之态。
她理了理围巾,抬起头时恰好望见吕宗彦从门内出来,身后还跟了一人,正是其式神爱染。
“宗彦,我有话要对你说,其实有一件事我刚才没有和那位陈主任汇报。”爱染的神情看上去十分严肃。
“你为何不说?是关于陈源的事吗?”吕宗彦一面问着,一面向唐芝走去。
“是,我追着那魔物,一路从凰山追至海滨,那魔物……突然从黑雾中吐出了一个人。”
爱染见到唐芝,对其点头致意。唐芝亦是微微一笑,觉得爱染不像初见时那样阴沉了,她想也许是和吕宗彦待久了的缘故。吕宗彦这人热血又单纯,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干劲,这样的性格最容易感染旁人。
吕宗彦惊讶道,“吐出了一个人?那魔物既吞了人,还能吐出来?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魔物能吞下天地间万物,或许是饕餮。”爱染的语气并不十分笃定。
“它把谁给吞了?”唐芝追问道。
“陈源。”
爱染言毕,所有人都因震惊而无法出声。
如果这魔物真的控制了陈源,它为何不杀掉陈源?留他是为了作甚?唐芝满腹疑惑,又想起先前薛琛所说的种种,愈发觉得陈源与那魔物的关系并不一般,也许这种关系就像她与她的式神,彼此合作,互惠互利,但不知道究竟是谁主导谁的举动。
爱染再度开口道,“我觉得陈源与那饕餮是互为一体的关系,你的石兵八阵不是有一处只有活人能通过的生门么?那饕餮必然是因为与陈源融合的缘故,才能从生门逃脱。陈源就是那饕餮,饕餮即是陈源。”
此话一出,吕宗彦顿时变色,“不可能!陈源怎么可能控制得了那饕餮?驱魔师与式神之间只是契约上的合作关系,并没有互为一体之说。”
爱染摇了摇头,“这可未必,就算是明王也有三个位面,这三个位面可以融为一体。”
“不会的,你不要胡思乱想了。陈源和你不一样,陈源是凡人之躯,他若和饕餮融合了……这……”吕宗彦面露艰难之色,“这是我们行内的禁术,他不可能办到的。”
爱染有些无奈,沉声道,“你现在不相信我,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我不是不信任你。你实在是……哎,别多疑了。”
吕宗彦知道爱染对驱魔师缺乏信任,因为爱染的上一任驱魔师未能对他施与的足够的信任,导致他心性多疑,总是觉得旁人皆对他抱有敌意。但吕宗彦却并不介意爱染曾经弑主的事,因此当协会上下无人敢认爱染做式神时,他主动站出来接纳了爱染。
信任是彼此之间的事。吕宗彦总是从他倾慕的那位前辈嘴里听到这句话,他自己也时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爱染不再多话,而是默默地跟在了吕宗彦与唐芝身后。
唐芝道,“我觉得,我们也许可以去问问薛琛。他对陈源的了解比我们要多一点,并且和那魔物交过手。也许他和我们有不同的见解。”
吕宗彦很快发出了响应,三人正要往薛琛所在的医院赶去,唐芝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正是说曹操曹操到。
薛琛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大师,我打了你三个电话了,你怎么现在才接呢?”
唐芝顿了一下,羞涩道,“不好意思,我手机坏了,还没来得及去修。”
若不是薛琛提起,唐芝已经忘了这事,这会儿才意识到手机坏了容易误事。
薛琛倒也不抱怨,便道,“行,我知道了,你记得及时换个新手机。我出院了,你现在在哪儿?我来接你。”
“啊?这么快就出院了?你没事了吗?”
“不过是皮外伤而已,挂完水就没事了,躺在病床上实在是不舒服。鸾生她说要去见一个人,我带你们一起去,具体的等我们见了面再说。”
其实薛琛倒也不介意在病床上多躺几天,只要有顾鸾生的陪伴,他可以躺到天昏地暗。然而顾鸾生说她来角津口还有任务在身,薛琛担心她独自外出不方便,便只好调动全身的可用细胞,卯起劲来陪同顾鸾生一道出门了。
薛琛是开着车来的,唐芝与吕宗彦道别之后便上车前往顾鸾生指定的地点。顾鸾生坐在后座,唐芝与她打了声招呼。
“这老旧街道要开车进来可真不太方便,你说的那家古董店所在的巷子恐怕是开不进去了,我们就在此处下车吧。”
薛琛将车停在了一处废弃的篮球场上,唐芝一下车便认了出来,这地方她来过两回,是通往袁氏古董茶器店的路。
莫非顾鸾生要见的人,正是那位袁老先生?
唐芝心中的猜想很快便应验了,顾鸾生领着她与薛琛一道拐进了一处巷道。那古董店开在幽闭的街巷深处,像是怕顾客寻找似的,这样做生意的店家倒也罕见。
这一回,唐芝终于如愿见到了店主袁柏生,她先前来过两次,皆是一个人称“夏哥”的伙计在此处看守店面。
袁老先生和唐芝她师父的年纪相仿,但看上去要比他师父年轻一些,大约是染了黑发的缘故。唐芝跟在顾鸾生身后,袁老先生先与顾鸾生寒暄了一阵,很快便将目光转向了唐芝。
“哎呀,唐姑娘,恕罪恕罪。你先前来了两次都没能见着我,袁某实属有事无法脱身,怠慢了你,自觉惭愧。”
“袁老先生言重了,我先前也得到过夏哥的不少帮助,还未来得及道谢。”
唐芝这么说着,便偷眼看去,却发现那帮忙的伙计今天不在。
“小夏呀,他今天外出采购茶叶去了,大约明天才能回来,你的感谢我会传达给他的。”袁老先生笑道,说罢又打量了一阵唐芝身后的薛琛。
“老先生好,久仰大名,我叫薛琛。”薛琛笑眼道。
“这是同行,开车送我来此处的。”顾鸾生解释道。
“哦,司机先生,辛苦你了,一起进来喝杯茶吧。”
对于司机这个称谓,薛琛也不辩驳。
“你们有事便去商议吧,我在这里等着。”薛琛对顾鸾生道,说罢坐在了店门口的一张藤椅里翻开起报纸来。
“也好,唐姑娘,你也一起随我进屋。”
在袁老先生示意下,唐芝随着顾鸾生一道进了里屋。
这里屋的装潢与店面不同,看上去十分简单,屋内只设一实木雕琢而成的茶几,又置几个蒲团。唐芝随着袁老的样子盘腿坐下,袁老上了茶,便打开天窗说起了亮话。
“鸾生啊,你来找我所为何事,其实我也猜到了个大概。唐姑娘也不是外人,今天我就当着你们的面一并说了吧。”
唐芝见袁老如此直接,便屏息聆听了起来,大气不敢出一声。
“和你爷爷一样,我也是个摆渡人,确实有方法能送人回到过去,但条件却极为苛刻。”
“袁老所言,我爷爷也和我说过,但我却恰好认识一人,他能满足一切条件,定能回到过去,及时阻止我父亲,所以我爷爷才拜托我来找你。”
唐芝听得云里雾里,待听见顾鸾生说“回到过去”,她才惊觉袁老与顾鸾生所说的,十有八九是关于庄周晷的事。
莫非这世间还有另一种宝器能回到过去不成?唐芝正思索着,忽又想到顾鸾生说起“父亲”,不免又生疑惑。
难道使用庄周晷的人,是顾鸾生的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芝望向顾鸾生,但她无法从顾鸾生的眼中读出任何意味来。
“我能渡的人,唯有不存在于当今世界的人,即便他能满足这一点,可还有第二项条件,那便是他必须与过去那个时间有所关联,否则就算我将他送回过去,他也无法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又该如何办?”
顾鸾生一时语塞,两道月牙眉蹙在了一起,她似乎没能及时想到袁老先生所说的后者。
唐芝渐渐听明白了,顾鸾生正在与袁老商量令某人回到过去,来阻止那个庄周晷使用者的行为,而这使用者极有可能是顾鸾生的父亲。但是袁老先生能送回去的必须是不存在于现世的人,且必须与某个过去的特定时间或是事件有关联。这就好比是袁老先生持有一张飞机票,只有知晓自己目的地的人才能得到这张机票。
“我或许能猜到我父亲的行踪,他既然没能回到那个圣诞夜,便极有可能是去了我弟弟生日的那天,也就是十一月十一日。这日子距离圣诞夜有一定时日,只要我将关于此事的记忆赋予穿越者,他也许能找到我父亲。”
袁老摩挲着茶杯思忖了一阵,末了道,“你说的那个能回到过去的人,究竟是何人?鸾生,你可千万不要冒险。”
“他是……”
顾鸾生话说及一半,忽然看向了唐芝的方向,唐芝心中一惊。
“据我扶乩的结果来看,他是一只活了千年的狐狸,耗尽九命而亡,上苍怜悯,他这一世落入人间,依旧持有法力,虽然多活了一世,但寿命却有限。”顾鸾生低声道。
唐芝大骇,只觉得呼吸一窒,眼前一片昏暗。
俞辉堂,或者说,那只名为蛮的白狐,原本早已经死了。
这怎可能?
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袁老与顾鸾生的对话也渐渐地从她耳边飘远了,天地间万物都好像失去了光辉,她心中绞痛万分,寒意无声无息地蔓延至她的头与脚。
她犹如深陷泥潭,寸步难行。
唐芝眼神恍惚,思绪暇迁,他想起了自己与俞辉堂的初遇,想起俞辉堂要她发誓不过问自己的过去,想起了种种往事,竟未能察觉到门口站着的人影,倒是袁老率先发现了来者,不由得眼神一变。
“我能回到那个时间,不必赋予什么记忆。”门口那人说道。
唐芝浑身一颤,缓缓回过头,却见她的式神站在门口。
俞辉堂的目光里没有任何迟疑,脸色寒若冰霜。
唐芝未能开口,眼泪却率先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