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再度传来震动,天地间充斥着隆隆之声,唐芝闻声抬头,发现石兵八阵正逐渐消失,犹如高楼崩塌般的震感逼迫得她说不出半句话来。
吕宗彦扶着一个人影走出了烟尘,唐芝忙不迭迎了上去。
“薛琛?你怎么样?不要紧吧?”唐芝关切道。
薛琛无暇应话,只是摆了摆手。
吕宗彦面色僵硬,沉声道,“他体内带有魔障,恐怕是被石兵八阵给伤到了。”
“那魔物呢?”
“我接近石兵八阵时,发现那魔物早已经不见了,阵中只有一条被困的黑龙,我让爱染去追那魔物了,先救人要紧。”吕宗彦应道。
唐芝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搞了半天,竟又让那魔物给逃了。她看了看吕宗彦扶着的人,又有点儿心疼如此狼狈的薛琛。
薛琛道,“放我下来,不用你救,我躺一会儿就行。”
吕宗彦将薛琛放置在一处石墩旁,薛琛缓了口气,抬起手来看了看食指上的戒指。那寒铁戒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光泽,泛起了一圈暗灰色。
吕宗彦叹了口气,“这下你该被黄初大哥骂了。”
“骂倒是其次的,痛是真的。”薛琛发出了一声轻啧,“这禁锢咒这他妈恶心人,不如干脆给我一刀。”
唐芝突然发现薛琛的脸上竟满是冷汗,她太在意薛琛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未能及时察觉薛琛的脸色。
“你怎么了?”
“这是禁锢之术,为了防止他轻易释放俱利伽罗的力量,黄初大哥给他设下的咒。”吕宗彦向唐芝解释道。
“什么叫轻易释放?你是驴吗?当时情况那么紧急,我要不借俱利伽罗之力,唐芝和我就要玩完了。现在痛一点,总比死了好吧?啊呸!什么现在痛一点,******……”
“好好好,我不和你费口舌了,省点力气吧。”吕宗彦两眼一翻,赌气道。
“你们这群驱魔师真是一个比一个麻……烦……”
薛琛话说到一半,突然瞥到了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神秘女子。短短的一瞥,却让他忘记了脑袋里装着的所有东西,以及接下来想说的话。
薛琛仰靠在石墩上不说话了,脸上的冷汗却是丝毫未减。
“能让我看看吗?”顾鸾生小心翼翼地说道,“我闻到了血腥味。”
薛琛欲言又止,正要挺身,被吕宗彦一把摁在了石墩上。
吕宗彦看向顾鸾生,眼中含着真切之意,“这位姐姐,你可要小心了,这家伙很危险。”
顾鸾生只是笑了笑,并未说话。
薛琛与吕宗彦互看一眼,各自发出一声冷哼,搞得唐芝有点儿不明所以,她只想抽身退出这两人的卷起的风暴中心。
“我带了医药包。”顾鸾生说罢,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了消毒水,以及棉签与绷带。
“我来包扎吧。”唐芝从顾鸾生手里接过了消毒水。
“这不是普通的消毒水,是我配制的除恙水,涂上去可能要比消毒水痛一些。”
薛琛正要接话,吕宗彦再度开口,“怕什么,是个男人就不会在意这些小痛小痒。”
薛琛很想往吕宗彦脸上呼一巴掌,他头一次对一个女孩有心跳的感觉,全让这多嘴的家伙给搅浑了。他知道自己对吕宗彦态度恶劣在前,如今他和吕宗彦成为同事关系,吕宗彦必然要挫他气势,占他风头。
薛琛自觉理亏,不与吕宗彦斗气。他猛然察觉到吕宗彦这脾气,倒也与他那许久未见的弟弟有几分相似。这么一想,薛琛顿时怒气全无,权当是哥哥不计弟弟之过。
唐芝给他擦了些特制的“消毒水”,痛感并不强烈,反倒有一丝冰凉的感觉。薛琛心想也许是因为那禁锢之咒的痛感实在是太强了,已经麻痹了他的神经,令他感觉不到任何刺激。
他扭过头注视着顾鸾生的侧脸,渐渐地注意到顾鸾生是个瞎子,她永远不会察觉到自己的视线。
薛琛就这么看了半晌,直到唐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包扎好了。你活动一下,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薛琛不敢剧烈运动,只是抖了抖肩膀,对唐芝笑了笑。
“你手艺真棒,我感觉好极了。”
“这应急措施只能应付一些皮外伤,这位朋友还是去医院看一下比较好。”
“姑娘,我叫薛琛。谢谢你的医药包,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鸾生。”
薛琛眼神一变,眸子里蹿起了光亮,他觉得此刻自己的脸颊定是泛红了。
顾鸾生对他笑了……
若说薛琛从小到大有怕过什么,他怕麻烦,他怕受人摆布,他怕自己的使命无法达成。现在,他最为惧怕的却是眼下顾鸾生这不经意间的、却又直击人灵魂的浅浅一笑。
唐芝和吕宗彦回到协会复命去了,薛琛被救护车送到了市中心的医院,顾鸾生因为无处可去,暂时被安排了照看薛琛的职务。
薛琛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被一个盲人照顾,他良心上总是觉得说不过去。顾鸾生说要给他倒茶递水时,薛琛惊得从病床上弹了起来。
“别担心,我虽然目不能视,但是我的手很稳。”顾鸾生笑盈盈地说道。
薛琛依旧觉得过意不去,这并非是手稳不稳的问题。他发现自己面对顾鸾生时总是有一种脸红心跳的感觉,这感觉影响到了他的判断能力与思考能力,他总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自在感。
顾鸾生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红楼梦》里的一幅插画,薛琛总是会把她与文静温婉的闺阁女子联想起来。
“你叫薛琛对吗?是不是锦城那位薛建国薛先生的……亲戚?”一直很安静的顾鸾生突然问道。
薛琛眼光一转,低声道,“薛建国是我父亲,你认识他?”
顾鸾生露出了嫣然一笑,“我从锦城来,锦城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
薛琛缄口不言。他父亲的各种事迹早已在锦城中流传开来,顾鸾生的言外之意,便是已经知道了关于薛家的大部分传闻。
当然,顾鸾生并非是喜爱谈论八卦的女子,她话锋一转,分散了薛琛的注意力。
“好像有点闷是不是?要是我把小提琴带来就好了,马上就要去参加比赛了,我一直在练琴。”顾鸾生发出了一声感叹。
薛琛想起来了,他先前曾听说过锦城中有一位女性小提琴演奏家,那演奏家正好是个盲人,如今看来,那人十有八九便是顾鸾生了。
他觉得这个世界很奇妙,他与顾鸾生原本并不相识,只是互相听说过事迹,在这种浅薄的关系层面上,他与顾鸾生竟然会在这种机缘巧合的情况下相遇并相识。
他从未想到那位小提琴演奏家竟是个驱魔师,诚然,顾鸾生也无法猜到他的真实身份。
“什么比赛?我到时候一定会去替你应援。”
“真的吗?这样也不错,你是我人生中第二个来看我演出的人,我是说……认识的人。”顾鸾生脸上浮现了欣色。
“你父母会去看你的比赛吗?”
“我和我爷爷住在一起,他不懂西洋乐器,只喜欢听戏。”顾鸾生歪了歪头,继而道,“小时候,曾经有一次,我弟弟陪我去参加比赛,不过后来……”
薛琛察觉到了顾鸾生脸上的悲色,便问道,“怎么了?”
“后来他离开了。”
顾鸾生似乎有些不愿再多说下去了,薛琛也没有追问。
“有弟弟真好。”薛琛感慨道。
“我也这么觉得。”顾鸾生微微一笑,抬起头道,“真想见见你的样子啊,我弟弟他现在大概和你差不多高了吧,你们俩年龄也相仿。”
薛琛心中悸动,他的内心忽然萌生出了一种无法言明的情愫,像是有颗种子正在悄悄破土发芽。
薛琛渐渐从顾鸾生的话语中得知,她并非是先天性失明,而是因为一场意外才失去了视觉。薛琛询问她为何不换一副眼角膜,得到的答复却令他惊讶不已。
顾鸾生说自从她失明之后,反而“看”见了更多东西。她逐渐习惯了黑暗的环境,并不急于取回自己的视觉。
薛琛道,“可是你看不见我,实在是可惜了。”
顾鸾生轻笑一声,“你这人,果真是和我听说的那个形象……啊,失礼了。”
“没关系,我知道别人怎么说我。”
原来顾鸾生平日里也偷偷关注过自己的事,薛琛感到莫名地荣幸,心里像是有只小鹿在乱蹦。他不在意别人如何评价他,但是他很希望顾鸾生能认识真实的自己,他更希望顾鸾生能用自己的双眼看一看这个世界。他觉得如果顾鸾生能亲眼看见的话,对自己的好感度说不定会翻倍增长。
薛琛自诩十分擅长和女孩子聊天,他和顾鸾生几乎无所不谈,顾鸾生对他所说的每一个话题都十分感兴趣,总是认真地聆听着,不时点头微笑,与他应和。
直到护士进房换药水,薛琛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悄悄溜走了。
太阳刚刚下山,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夜晚降临前的最后一刻,天地玄暝如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