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俞辉堂以为陈源受那魔物操控,才会不受控制地对自己卯起杀意。
俞辉堂又要抵御魔物,又要防备陈源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捅自己一刀,不料陈源却用水果刀一举将那魔物钉在了墙上,俞辉堂得以在魔物爪牙下捡回了一条命。
“你控制它?还是它控制你?”俞辉堂问道。
“我和驱魔师不一样,我是控鬼师,说了你也不明白,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等一下,你觉得我还能走路?”
陈源转过身来,俞辉堂注视着他的双目,嘴角泛起笑意,“要不你背我吧?”
“我背不动你。”陈源轻声道。
他缓缓抬眼,俞辉堂在他的注目下化形成狐。他抱着瑟缩成一团的白狐,将他塞进自己的大衣之中。
陈源戴上帽子,穿梭于山林之中,很快便找到了凰山上唯一的那处陡崖。
陡崖不高,附近没有任何挡风的山石与树林,俞辉堂在冷风中瑟瑟发抖,陈源却像是全然感受不到山崖上的寒风。
“你记不记得此处?”
俞辉堂下意识地想说自己不认识,可是当他的视线落到崖下那片被白雪染尽的桃花林时,却倏地错愕了一下。
他终于知道从前的自己为何没能在此处发现端倪了,那是因为他没有在正确的季节过来。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他想起了那个令他痛到无法呼吸的圣诞夜,他忽然很想放声大笑。
“很多年前,我在这里、不,应该说是这下面……”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俞辉堂说罢又补充了一句,“新闻上看到的。”
“我很久没有回来了,也许那尸骨还埋在下面,也许早就被毁尸灭迹了。”
“可是你还是会去那个墓园,你想回到你生父身边?”
“不,我恨他。”陈源道,“我现在还未回去,以后也不会回去,叶恕已经死了,我不过是借陈源的身体重生的无名之辈。”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拘泥于过去,迁怒于我?”俞辉堂两眼一翻,想动怒却没有那份力气。
“因为你记性太差,我养的仓鼠都比你重情重义。”
“那你当初就不该和我结契,你应该和你的仓鼠去结契。”
“俞辉堂!你怎么……”
“刚想起来,我刚想起来……真的,没骗你。我不知道在你、呃,在你死之前发生的事,我只记得我成为俞家养子之后的那些事。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我去照忘川水,可是照不出我的记忆,我也很无奈。”
俞辉堂的眼神里透着纯良之色,陈源觉得俞辉堂演技再高,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做赌。俞辉堂现在能喘气全靠压箱底的千年修为,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现在也能一脚送他归西。
“叶恕,你总是劝我不要再往前走了,可是你自己呢?那个魔物对你的影响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了?”
“你已经不是我的式神了,这点你不必操心。”陈源淡然道,“我会趁我还能保持清醒的时候控制住它,如果实在不行,那我也有控鬼师该具备的应对措施。”
“你……好自为之。”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可能再死第二次。你不必用垂怜的眼神看着我,现在快要死的人是你。”
“我知道,可我这条命硬着呢。”
俞辉堂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抹干净了脸上的血迹。
“我要回去了,唐芝见不着我,会担心的。”
陈源静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俞辉堂艰难起身,没走两步,又跌进了雪地里。他犹豫了一阵,觉得自己无法弃之不顾。
魔物的叫声再度于山林间掀起波浪,林鸟惊飞,树梢上的白雪漱漱而落。
陈源扶着俞辉堂于风雪中艰难下山,背后的白光忽然照亮了天际。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注意到悬崖底部发生的异象。
魔物的叫声愈发惨烈,陈源充耳不闻,双眉紧促,咬着下唇继续前行,没走两步便被埋藏在雪中的石块绊倒在地。
磅礴的黑色雾气直冲而来,陈源下意识地便想护住昏迷不醒的俞辉堂,那魔物在他头顶掠过,叫嚣着冲入林中,直奔猎物而去。
陈源心知那魔物在与白狐打斗时耗损了不少元气,此时迫切地需要猎杀山间飞禽走兽与妖魔进食,它无心再来管自己。
山林忽然被照亮,万丈金光如波纹般向四面八方散开,黑龙的咆哮振聋发聩。陈源再度将俞辉堂扶到自己肩上,正要起身,突然瞥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撑着黑伞的中年男人。
那男子一头微卷的头发,留着略腮胡,嘴里叼着烟,看上去就像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威严。
“把他交给我就行了。”男子看向陈源,声音充满磁性。
“不行,医院里的医生救不了他。”
“我不是医生,我是驱魔师,帝都总部会长。”男子掸了掸烟灰,“我叫黄初。”
陈源并未接话,只是伫立在原地望着这个看起来有些神秘的中年男子,那视线穿透了簌簌落雪,仿佛经历了数万年的光阴。
灵异事件研究协会角津口分部。
整座大宅院笼罩在一种阴沉沉的气氛里,宅院中满是银杏落叶,更显肃杀之气。协会分部上下全体进入一级警备状态,唐芝想要禀报的倒成了无关紧要之事,眼下有更棘手的状况正在等着她、等着整个驱魔师群体。
一方面,由于那黑雾聚拢而成的魔物出现的缘故,全城的妖魔开始受其影响,变得难以控制。虽然白狐的威慑使得群魔暂时安静,但自打俞辉堂的气息消失之后,群魔似乎又开始躁动起来,这一回的声势更为浩大。角津口沉浸于一片黑暗之中,死亡的视线徘徊在每个人的头顶。
另一方面,唐芝从战术预报科室成员的脸上督读到了一种比妖魔乱世更为严重的危机。然而她既非战术预报科的核心、更非角津口分部成员,没有人告知她情况到底有多严重,她只能茫然地看着协会的各部门成员们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忧心忡忡,但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唐芝终于抓到了一线希望,她看见了从档案科走出来的陈叔昌。
“陈主任,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唐芝走上前去问道。
陈叔昌见唐芝孤身一人,愣了一下,摆了摆手道,“这是分部的事,不劳唐小姐费心。”
唐芝从陈叔昌的语气里明显地感觉到了一种逐客的态度,她讨了个没趣,硬挤出了个微笑。
“那我先回家了,有事您通知我。”
唐芝从协会宅院内出来,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没有先前那么压抑了,她轻吐一口气,刚走进道士巷,从灯柱后转出来的身影忽然阻挡在了自己面前。唐芝丝毫未能察觉,不免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瞧,竟是薛琛。
几日不见,薛琛似乎变得消瘦了一些,原本刀削般的脸现在更是棱角分明,犹如艺术家雕刻的作品。唐芝注意到薛琛的脸上有些疲态,白色衬衫领口上隐隐渗出些许血迹。
“薛琛?你不要紧吧?”唐芝大惊,指了指薛琛的领口。
薛琛抹掉脖子上的血迹,“没事,被咬了一口而已。你这么关心我,俞辉堂那家伙吃醋了可怎么办?”
唐芝眨了眨眼睛,有些懵懂。她想询问薛琛是否找到了祛除体内魔障的办法,但她心知此时任何关切都是徒劳,薛琛显然有更重要的事要告知他。
“你的式神暂时无恙,有人会替你照看他的。”薛琛道,“现在我临时充当你的式神,如何?”
薛琛语气十分潇洒,说罢闭起单眼,对唐芝笑了笑。
唐芝松了口气,另一方面又对薛琛的无事献殷勤感到受宠若惊,她猜测不到薛琛的意图。
“你的意思是……要当我的式神?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保护你呀。”薛琛的回答无懈可击,笑容几乎要溺死人。
唐芝双眼瞥到别处,避开了薛琛的视线。
薛琛给她的感觉不错,唯一的毛病就是总爱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据她所知,薛琛在锦城时便是出了名的受女孩欢迎,社交场上的贵公子。薛琛大约以为自己能俘获全天下芳龄少女的欢心,可惜,唐芝不吃这一套。
“好吧,其实是你师叔派我来的。”薛琛收敛起了嬉笑的模样,语气变得沉稳有力,“分部的人不值得信任,我们自行调查。”
那一瞬间,唐芝突然觉得薛琛似乎终于有一点可靠的样子了,她在薛琛的带领下再度前往凰山。
薛琛所说的那位师叔,唐芝不甚了解,她只知道自己的师父似乎和这位师弟很少来往,两人之间因为理念不合而时常争锋相对。然而理论归理论,在大局面前,师兄弟二人却总能齐心协力。这对冤家就这样互相拆台又互相帮助,一晃就是十余年。
天色昏暗无光,乌云聚拢,大雪接踵而来。山间气候反复无常,天公毫无征兆地降下了怒火。盘山公路上的车流渐渐化成了铅灰色的长龙,拖曳着暗红色尾巴缓缓移动。
天气实在是糟糕透了,所有在旅途中的人都期盼着能早早回家,只有唐芝与薛琛二人逆着车流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