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唐芝听闻了个大概,便洞察到叶家是打算以唐家覆灭一事作为切入点,对黄家发起反击。
唐芝原本对现状感到疲累,但听完叶游蜂的故事之后忽然觉得,命运有时候就像是过山车,她现在若是放手,很可能会被甩飞出去,摔个粉身碎骨。唐芝心想,自己虽然深陷迷局,但却并非任人摆布棋子。叶游蜂尚且一心想为他的挚友唐亦邪报仇雪恨,她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爱染说起叶游蜂时远不像提及顾鸾生时那样情绪异常波动,然而唐芝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儿异状,她觉得这个故事实在太耳熟了,仔细回想起来,叶游蜂的遭遇似乎是某人的翻版,至于那“某人”,正是这位坐在她面前的“叙事者”。
“爱染。”唐芝眨了眨眼,神情显得异常认真,“你和叶游蜂……是什么关系?”
爱染一口茶水呛了出来,连咳几声,喘了几口气,唐芝从他脸上望见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谁能想到一千年以后历史会再一次重演,我也不敢说这是巧合,叶家的命数似乎在冥冥之中存在着一个循环,我和他的命运相似,但却比他幸运些。”
唐芝若有所思,爱染见状,连忙解释道,“你别多想了,我走火入魔是因为爱染明王之血,是我自身的原因。叶游蜂并非降灵之子,他那个样子纯粹是心经修行失败。”
唐芝隐约想起些关于四大明王家族的传说故事,又听爱染说起叶游蜂没有爱染明王之力,顿时感到有些失落。
四大明王家族并非每一代都能出现拥有明王血缘的人,倘若能出现一个接近明王血缘、领悟明王真言的人,便已经是百年一遇的殊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四大家族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却是你争我斗,降灵之子便是在这种竞争关系激烈的状况下诞生的,说白了,降灵仪式类似于游戏中打不过敌人便使用外挂的违规操作。
黄家之所以能够不断壮大自己的声势,稳坐玄门领袖宝座,乃是因为黄家下任当家黄泽乾恰恰拥有金刚夜叉之力,金刚夜叉在玄门中成为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明王与明王之间尚可一战,可是如今最有实力对付黄氏的叶家却没有出现持有明王之力的人,如今南派虽然占得些声势上的优势,但论实力,似乎还是黄家占上风,倘若黄家倾尽全力反扑叶家,叶家与南派又该如何自保?
唐芝心如乱麻,便将心中所想与爱染说明了,以此缓解心中忧思。
“要对付黄泽乾,确实需要与之相当的实力,唯有明王才能够与之一战。但是很遗憾,我先前在施展四象封印之术的时候便失去了明王之力,其他三位明王也遭遇了同样的状况。”
唐芝深蹙起眉,沉声道,“我觉得我们陷在了迷局之中,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四象封印术真的只是用来困住混沌的?还是用来困住四位明王的?”
爱染本就不苟言笑,此时表情愈发严肃起来,显得格外凶煞,唐芝自他那凝重的脸色中感受到了潜在的危险信号,爱染心中似乎蕴藏着怒意。
最终,爱染发出了一声轻叹。
“我一直对此抱有怀疑,但事已至此,我不喜欢追究过去,也不想猜这猜那的。”
“四象封印之术是我师父提起的,爱染,我知道你顾忌我的感受,所以不愿多说,但实际上连我也开始怀疑,这个布局的人究竟是谁……”
“不会是凌道然,凌前辈在玄门中声望甚高,一手组建起协会,他没有必要在晚年的时候推翻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基业。”爱染摇了摇头,面色忽然变得严峻起来,“其实,我一直都在暗中追查薛琛的死因。”
唐芝瞠目,“你在怀疑薛琛?这不可能!”
她觉得爱染有些草木皆兵了,但这句脱口而出的反驳却也令唐芝自己感到心下一沉。自己一直以来为何从未怀疑过薛琛?因为薛琛已经死了,她不愿再回想起一个曾经对她、对俞辉堂有情有义的早逝之人,她渐渐知晓了薛琛生前经历的那些痛苦纠葛,她希望薛琛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
不……不会是薛琛的。唐芝坚信以薛琛的为人,他不会企图干出毁天灭地的事来。
爱染看了一眼显得自乱阵脚的唐芝,无奈道,“你听我把话说完。”
唐芝倒退几步,扶住廊柱缓缓地坐了下来,示意爱染继续说下去。
“我并非认为薛琛是幕后主使,我只是觉得……薛琛可能还活着。”爱染解释道。
活着对于明王转生者来说有很多种意味,唐芝期望见到的是那个更具有人情味的薛琛,他知道爱染所指并非不动明王,而是那个真正意义上的薛琛。
如果薛琛还活着,那么尉迟琼……这个尉迟琼,究竟是谁?
长安城晋昌坊,大慈恩寺。
尉迟琼在大雄宝殿前朝老主持施了一礼,那老主持捻着佛珠、口念阿迷佛陀,示意尉迟琼与李玄京二人进屋说话。
尉迟琼取来香火,抬眼望向李玄京。
“冒昧问一句,你是佛民吗?”
李玄京点了点头,尉迟琼便把香火分了一半给他,二人先拜佛祖,再随老主持一道西侧偏殿走,这偏殿之中挂满了檀木雕琢的笔画,壁画上讲的是佛陀诞生、七步莲花的故事,这幅画勾起了李玄京的回忆,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在某处见过与之相似的壁画。脑海深处,青莲隐匿于云雾之间的画面逐渐浮现,伴随着玉虚上人的低声呢喃……
老主持从檀木箱中取出了一个精致的绒布袋,这绒布袋常年经檀香熏陶,自身也染上了香气,偏殿内萦绕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熏香味。老主持从绒布袋子里取出一叠贝叶装的经文帖子递交给尉迟琼。
“这《心经》是长阳公主未出嫁前捐给我寺的,上面的每一字都是她亲笔书写,世子想将之请回于阗佛寺,老衲自然愿意双手奉上。”
“多谢法师。”尉迟琼行礼拜谢,又问道,“法师,我听说寺内还有一副佛画像,是仿照长阳主公相貌而绘,不知这画像挂在何处?我想去参拜一下。”
“世子说的可是送子观音画像?”
“正是正是!”
“世子请随我来。”
尉迟琼朝李玄京看了一眼,示意他跟上老主持的步伐,三人一道离开西侧偏殿,朝东侧的院落走去,这些院落一字排开,送子观音殿位于东侧上首处。
李玄京跨进大门,忽然觉得光线似乎暗了些许,送子观音雕像前摆放着佛灯,老主持见其中几盏佛灯似有熄灭的迹象,便拿起油壶舀了些香油送进佛灯里,趁着这会儿工夫,李玄京找到了挂在墙壁上的画像。
这画像被挂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因此保存的十分完好,颜色几乎和刚完画时无异,画像上的送子观音双目微合,俯眼看世,看起来端庄和蔼。
尉迟琼点燃香火,朝那观音像拜了拜,李玄京也跟着照做,参拜过后,尉迟琼端起烛台走到画像前细细端详了起来。
老主持本以为这于阗世子想把画像也一并要走,便下定了决心准备忍痛割爱,没想到二人只是参拜,并未开口,看起来对画像没什么兴趣。
出门时正遇上敲钟的小沙弥,说厨房已经准备好斋饭了,老主持顺水推舟地问及尉迟琼要不要留在寺内用斋,尉迟琼一口答应了。于阗国向来是推广佛教的,老主持见尉迟琼对佛事上心,自然极为高兴,口称“招待不周,不成敬意”,又命小沙弥去多准备些斋饭。
尉迟琼与李玄京二人被请进了寺院中专门招待上宾的院落,尉迟琼合上门窗,对李玄京使了个眼色。
“看出些端倪没有?”李玄京问道。
“那画像男女不分,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但那经文帖子上的字迹,和我母亲的字迹差太多了,基本可以确定不是同一个人书写的。”
李玄京蹙起双眉,显得十分深沉。尉迟琼将双手负于身后,不再言语,事实上尉迟琼真正关心的只是与长阳公主有关的信物,先前与老主持所言不过是应付的说辞。
他终于弄清楚了一件事:他母亲根本不是长阳公主。
“你说……陛下知道这件事吗?”尉迟琼忽然开口问道。
李玄京望见尉迟琼眼中的疑色,无奈摇头。
尉迟琼扭头看向李玄京,分析道,“真正的长阳公主,恐怕是你的生母,也就是那位在草原上赫赫有名的李氏女子,我母亲顶替了她的身份嫁给于阗王,这是欺君重罪,若没有旁人揭发,我母亲恐怕会隐瞒一辈子。”
“这仅仅只是你的猜测,律迦,我母亲早已故,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如果你母亲不承认,那这个秘密没有人会知道。”李玄京应道。
尉迟琼双眉深蹙,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事已至此,距离长阳公主出嫁西域已经过去了二十余年,如果他今天没有发现这个秘密,那么他母亲将会以长阳公主的身份过完这一辈子。
他母亲为什么要顶替长阳公主的身份?尉迟琼百思不得其解,他凝视着桌案上的茶盏,双目渐渐从茶盏移到了李玄京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