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叶府上都有宾客进出,有些看起来像是商贾巨儒,也有些穿着打扮作江湖人士。唐芝从叶恕处了解到,现如今这个时代的南派方士们正打算联合起来反抗蛮横无道的黄家,不少受过叶家恩惠的、和黄家结下梁子的玄门世家都纷纷聚集到了这余杭之地,商讨抵御的对策。然而叶家当家叶孟府却说,需得一个人回来才能动手。
唐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爱染与顾鸾生这几日都不在府上。然而叶家家主却说只等一个人,显然不是在等这两位协会特派员,那爱染与顾鸾生又是上哪儿去了?唐芝带着满腹疑惑去询问叶恕,叶恕却故作神秘,只说两人去“寻救兵”了。
封印金乌乃是一项一早便计算好的长久计划,唐芝只道是摆渡人亦或是协会在这个时代埋下了许多暗线,爱染等人或许是发掘暗线去了,便也不再多问。
她早些时候便曾暗中立誓要弄清楚唐家覆灭的真相,眼下真相已了然,李玄京在于阗世子处暂时无事,她有了喘息的机会,正好可以和当下独霸玄门的黄家子弟会一会,唐芝决定放手一搏,将眼前的阻碍尽数铲除。
想起黄家,唐芝愈发感到心惊,前几个月里李玄京受命南下,看似不经意间地人员调动,难道也是黄泽乾精心安排的吗?如果金乌果真隐匿于黄家,那么处处针对李玄京的,倒未必是黄泽乾,或许是金乌。
金乌与天狐乃是宿敌?这样的猜测忽然浮现于脑海,连唐芝自己也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她仔细搜寻着自己的记忆与认知,却发现思绪剪不断理还乱。唐明白意识到,唯有当进入昆仑山境内时,她脑袋的那些记忆碎片才会拼凑成完成的画面,现在自己绞尽脑汁也是于事无补。
唐芝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叶恕,她从叶恕那处得到了证实。
“封越和我提起过,在他们道观中的古书上有一段关于玉虚上人的记载。”叶恕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卷帛书递给唐芝。
唐芝接过来细读起来:帛书上说,昆仑山上,金乌和天狐起了争执,双方进行了一场不分胜负的大战,导致昆仑山生灵涂炭、瘟疫横行,天狐自知铸成大错,在玉虚女神的驱逐下带着重伤下山,降灵于婴儿身上是他当时唯一能保全性命的办法,但降灵的天狐失去了神格,凡胎肉躯的他忘记了自己的前世,也无从得知自己体内究竟寄宿着何物。
叶恕驻足于廊下,双目望向远山,“如果天狐不现形,李玄京这辈子都未必能知道自己的真身是何物,他是降灵之子,拥有肉体凡胎,但同时也具有天狐的法力,这样一来,他的名字不在生死簿之列也就能说通了。”
唐芝整理了一下思绪,神色恢复了镇定,望向叶恕,“既然如此,如何对付黄氏一族与金乌,可有计划?”
“想要做到既不惊动世人、又不破坏这个时代的历史根基,我们只能在这场南北派对弈中推波助澜,无法正面和黄家对决。”叶恕面容深沉,继而道,“等叶游蜂回来,就可以扛起讨伐黄家的大旗了。”
唐芝明白叶恕话中的意味,眼下玄门中人心向背,黄家声势看似浩大,实际上金刚夜叉乃是踩在薄薄的一层冰面上。若是有一把尖锐的锥子敲打在冰面上,黄家声势必定会一落千丈、坠入深渊。
唐芝眼前灵光闪过,恍然道,“你和叶游蜂分明交情很好,却非得在人前装出天生有仇的样子?唬我吗?”
“抱歉。”
叶恕显得有些局促,唐芝难得在他眼中见到慌张不安的神情。
“那确实是特地在你面前演的一场戏。”叶恕解释道,“当时你在李家,李家和黄泽乾走得近,我们并不知道你是否和金乌串通一气,如果你将叶游蜂与叶氏还有来往的情况告知金乌或是黄泽乾,那叶游蜂便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唐芝沉默了一阵,她渐渐体会到了叶游蜂的苦楚,叶游蜂恐怕没能料到,他原本真心待之的女子竟然完全变了个样,成为了令他难以捉摸的陌生人。一想到此,唐芝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叶游蜂,但顶替唐莫邪这事原非她自愿,她本人也和吃了哑巴亏似的有苦说不出。
唐芝咧了咧嘴,半开玩笑地说道,“我怎么会和金乌串通一气呢?我和他又不熟。”
“不熟吗?”叶恕将双手负到身后,踱步走到唐芝身边。
唐芝下意识躲开视线,后退一步,叶恕的声音里带着寒意,她像是被抽去了底气。
“那玉虚上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自己若是想不起来,下次我们可以去瑶池幻境内好好叙一叙。”
叶恕撂下这番话后便拂袖而去,唐芝如同遭遇晴天霹雳,杵在原地愣了半晌没能回过劲来。
叶恕永远给她一种似敌似友的关系,每当她想要放松警惕的时候,叶恕的一个眼神、或是一句话便立马让她全身心戒备起来,叶恕始终带着一种叫人琢磨不透的感觉,他像是一头会在猎人打盹时咬断猎人脖颈的猎物,往往会在千钧一发之际从猎物扭身变为捕猎者。
自己似乎又一次被叶恕的外表给骗到了,唐芝感到有些沮丧。好在她和叶恕并非是第一次共事,如今她已经摸清了与叶恕打交道的门路,只要她和叶恕目标一致,就无需担心这位摆渡人大司命会做出出卖盟友之事,至少,作为队友的叶恕是可信并且可靠的。
唐芝怀揣着心事,自打顾鸾生走后,她一时没了可以倾诉肺腑之言的对象,便整日里在湖心亭中独自篆刻符箓、或是焚香抄录经文。有时候灵体状态下的俞辉堂会出现在亭中,也不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唐芝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便也不开口,只继续做自己的事。
直到某一日里,叶府一大早便喧闹了起来,唐芝听府上仆役皆在窃窃私语,稍作打听,才知道叶家少主回来了,一同来到叶府的还有姑苏顾家的当家,顾家乃是唐芝所熟知的,唐芝初到此世时,便得到过顾家千金顾笙的帮助,只是这次亲临叶府的却是顾笙的哥哥顾箫,她没法当面向顾笙道谢,便打算见一见顾笙的哥哥,向其表达谢意。
唐芝正打算往叶府前堂赶去,半路上却被叶恕拦了下来。
“叶家家事,外人不便参与,再等等。”叶恕道。
唐芝心中生疑,却见叶恕面色沉着,想发问又不知从何问起,踟蹰了半晌,索性回自己屋子里去了,正看书遣闷,只听见一打扫院子的仆役正在廊下与另一人对话,唐芝掀开竹帘向外望去,见到了爱染。
“你一个人回来了?怎么不见鸾生?”
“她被叶恕捻回现世去了。”爱染说这话时语气里似乎带着对叶恕的埋怨意味。
唐芝哭笑不得,问其原因,爱染便解释道:“叶恕的原话是‘不相干的人太多,会扰乱这个时空的秩序。顾鸾生留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回现世去。’”
爱染眉角微微上挑,语气甚是不满,“他是摆渡人的大司命,现在连各方协会会长都要敬他几分,顾鸾生又处处依他的,这对姐弟的事反正我也弄不明白。”
唐芝惊觉爱染这人表情语气丰富起来竟也是个有趣的人,但他好像只有在提到顾鸾生的时候才会显现出真性情。
她未能弄明白爱染为何对叶恕赶走顾鸾生一事如此在意,在她看来,叶恕与顾鸾生这姐弟二人之间还是有几分情谊的,叶恕的表述方式似乎僵硬了点,但做这决定无非是考虑到顾鸾生没什么自保的本事,留在这时空并不安全。
唐芝又将爱染打量了一番,回想起往日里爱染与顾鸾生出现在一起的画面,脑袋上忽然像是被人轻扣了一下,顿时打通了脑回路。
“噢……你是不是喜欢上……”
“唐芝,你想知道关于叶游蜂的事吗?”
“想啊!”唐芝重重点头,微眯起眼睛,声音压低了几分,“不过你别以为岔开话题就能把我糊弄过去。这事我就先记一帐,你先和我说说关于叶游蜂的事吧,你这几日出门是找他去了?莫非游蜂也一早就参与进了这个计划之中吗?”
“原本我是打算代替他继续留在黄泽乾身边的,不过考虑到叶家与黄家即将公开对垒,似乎也没了继续卧底的必要,所以我和他一道回来了。”爱染环顾一圈,瞥到院落心西南处有一隅风景独好的景观,便示意唐芝换个地方继续对谈。
一名小厮将茶水端上石桌,爱染道了声谢,继而将叶游蜂的生平过往向唐芝细细诉说起来。
原来叶家少主走火入魔并非偶然,而是黄家安排在叶家的眼线一手造成的。叶游蜂年轻气盛,因走火入魔而陷落人生低谷,本已深受打击,却不想周遭人对他的态度竟令他愈发感到孤立无援。彼时叶家子女众多,有资格成为叶家下任当家的远不止叶游蜂一个,叶家年轻弟子又受黄家派来的奸细挑拨,竟对叶游蜂冷落起来,墙倒众人推,叶游蜂在绝望悲愤之中离开了叶家。
再后来,叶游蜂在江湖上漂泊,仍旧勤于修行,虽然无法再施展玄法,但武学却愈发精进了。叶游蜂身不带刀,使一手杀人于无形的暗器,江湖上渐渐传出了他的名声,后来他遇上了一位与他意气相投的刀客,二人因替金陵杨家捉鬼而相遇,又是不打不相识,双方酣斗一番,就此埋下了渊源的种子。
再后来,江湖上便传出了“冷血双煞”的名称。
叶游蜂那擅使刀的搭档,便是出生于广陵唐家的唐亦邪,唐莫邪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