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梦到了一些不属于他的梦境,在夕阳斜晖铺洒一地的房间里,柔和的轻音乐如薄纱般缠绕着他的灵魂,他坐在座椅上,目光随着房间内的女子移动。
唐芝的每一个动作他的都看在眼中,可是他却无法动弹,他试着用自己的意识去抬起手,但那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最终他只是动了一下指尖。
光是这一动作,就让他感到惊讶震颤。唐芝走到他身边,对他说了些什么,然而那声音却好像被无形的空气墙给阻隔开来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意识好像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排挤出去,好像有人在拼命摇晃他,他的肩膀被人拽起,紧接着他的身体浮空起来,他被丢出了窗外。雷电轰鸣,暴雨冲刷黑夜,他最后望见的,是叶恕那张冷漠的脸。
“李玄京!李玄京!”
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呼唤,这呼唤声没来由地让他感到怀念。当他睁开双眼时,见到了一张看起来有些熟悉的脸,这张脸曾在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中出现过。
“你梦魇了。”那人抬起手,“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手臂都快被你抓青了。”
李玄京微怔一下,慌忙松开自己的手,冷着脸将视线移开了。
“真是孽缘啊,兄弟,我敢打赌你肯定不认得我,但我记得你,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不,我认得你。”李玄京应道。
尉迟琼吃了一惊,嘴角的笑意仿佛忘记了收敛,李玄京注意到他视线中的那股锋芒逐渐退去,最后被温情取代。
“能和你以这种方式相遇,说实话,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尉迟琼对李玄京笑了笑,随后朝他伸出了手。
李玄京借力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环顾四周,问道,“这里是哪里?”
“长安城,尉迟府邸,我的暂居地。”尉迟琼解释道,“你放心,距离你离开巴蜀才过去了两天而已,你没有错过任何大事。”
李玄京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伤口,那道狭长的口子从他的左肩劈至右侧肋骨,看起来触目惊心,但他的疼痛感却并不明显。
“你身体的自愈能力超出常人。”尉迟琼随口问道,“九尾狐妖的能力?”
李玄京眼中立刻昴起警惕之意,从公猫到雄狮的转变仅在一瞬,尉迟琼却并不显得慌张,反倒轻笑了一声。
“别紧张,你既然认得我,就应该知道我对你并无敌意。”
李玄京深蹙起眉表示鄙夷。
“抱歉,或许是我表达得不准确,我知道那个人不是现在的你……不过没关系,我相信以你我之间的默契,大概只需要三天就能重新建立起信任关系。”尉迟琼神态自若,仿佛充满自信。
李玄京依旧鄙夷,但却并未开口反驳。他的注意力从眼前的锦袍男子身上移开了,转而开始回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
那日在堤坝高处,李牧云确实朝他劈了一刀,刀锋落在他胸口的痛楚感依旧明显,虽然九尾狐赋予了他强大的治愈能力,但这种能力并不能减少痛苦。
李玄京眼角忽然瞥到了尉迟琼手里拿着的兵器。
“这把无铭刀是你哥给你的。”尉迟琼将横刀递给李玄京。
李玄京感到错愕,他凝视着手中横刀,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仿佛手中所握并非刀剑,而是一块滚烫的玄铁。
这把横刀似乎天生和他血脉相连,李玄京紧握着发烫的刀身,视线许久未能从无铭刀上移开。
尉迟琼观察着李玄京的声色,眼中渐渐浮起笑意,他因与故人相见而感到心情舒畅。虽然李玄京对他的态度不冷不淡的,但这并不影响他的热情。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对外称你是我的伴当,怎么样?”
“我不介意,谢谢。”
“别客气。”尉迟琼笑道,“我们是兄弟,我就不让你还欠我的那些钱了。”
李玄京明显愣了一下,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尉迟琼,尉迟琼对这表情很满意。李玄京瞥见尉迟嘴角那抹戏谑的笑意,顿时敛起了震惊的表情,露出一副吃了憋却无处泄气的模样。
“你两天没吃东西了,先洗漱一下,我等会儿带你一起去吃饭。”
尉迟琼吩咐完下人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客房,李玄京退至床榻边坐了下来,很快就有下人将洗脸水端了进来,恭下身来给他请安。
李玄京注视着那婢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意识到现在在皇城宫闱内。
那婢女神色惶恐,端着洗脸的金盆偷眼看李玄京,想上前却又不敢迈步。
“放着吧,我自己来。”
李玄京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新衣,那婢女慌忙放下金盆上前来替他更衣。李玄京手中动作停顿了下来,婢女颤抖了一下,缩回了手。
“你怕我做什么?”李玄京无奈问道。
那婢女眼中的惧意丝毫未能退去。李玄京从婢女手中接过垂冠与腰带,朝她做了个挥赶的动作,那婢女仿佛得了大赦一般逃离了客房。
李玄京轻吐了口气,准备享受这段独处的时光,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三分之一柱香的时间过后,尉迟琼带着四个仆从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我说兄弟,你别吓唬我我家阿鸾行不行?这些人是我给你准备的,两个负责打扫庭院,剩下两个负责你生活起居,可别再把人吓跑了。”
“我吓到谁了?”李玄京错愕。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尉迟琼眼神一拐,挽起了身旁女孩的手,语气轻柔,“阿鸾,你玄京哥哥不像那些关外蛮夷,他不会吃你的,别怕。”
李玄京咧了咧嘴,尉迟琼这语气神态,不知情的恐怕还以为他在安抚自家娇妻。
“不用这么麻烦。”李玄京道,“我习惯一个人住。”
话音刚落,那叫阿鸾婢女便立马跪了下来给李玄京赔罪,哀求李玄京不要赶他走。
“这些宫人都是陛下赐给我的,玄京,你就不要推脱了。”尉迟琼正色道。
李玄京注意到了他的神色,也读懂了他眼神中的含义,他朝那婢女点了点头,示意她起身。
“走,我们去吃饭。”尉迟琼笑着拉起李玄京的手,又回头对那婢女道,“阿鸾,你去御膳房看看,要是有鸡鸭鱼肉,就端几盘过来。”
那婢女得了吩咐便离开了,尉迟琼与李玄京二人穿过曲径,来到一处亭上,四面皆是湖光秋色,凉风徐来,池中残荷摇曳。
“陛下把宫人派到我身边来,表面上是施以恩惠,实则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与他虽然有血缘关系,但我毕竟不是他李家的人,他怕于阗有乱。”尉迟琼沉声道,“他必然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明天是中秋,陛下会举办家宴,如果他命我带你一起去,你可千万别露怯。”
李玄京点了点头,“我懂的。”
尉迟琼笑着拍了拍李玄京的肩膀,“没事,放轻松。虽说是家宴,但明天陛下未必会亲临,可能只是命宫人送几道菜给我罢了。”
李玄京应了一声,二人相视一笑。
尉迟琼打量着李玄京,忽然道,“哎,我其实一直都想向你讨教讨教枪法,奈何没有找到机会,等会儿吃过饭后,你和我一起去演武场比试比试,如何?”
“你还用剑吗?”李玄京问道。
“啊,你是说那把俱利伽罗之剑?我现在不怎么用了,那把剑对于我来说轻了点,怎么?你要与我比剑吗?我倒是想试试你的枪法。”
二人又说笑着闲聊了几句,在约定过比武所用的武器之后,又聊起了兵法之道,李玄京越发觉得自己与尉迟琼真乃一见如故,若是早相识几年,现在恐怕已经是生死挚交了。
待婢女将饭菜端上来,尉迟琼才意犹未尽地止住了话题。
“亭上风景好,就在这儿用膳吧。”
李玄京本想询问尉迟琼南疆之事,但无奈婢女都在亭外台阶下候着,他不好发问,只能埋头吃饭。大约是为了化解尴尬,尉迟琼举杯邀他对酌,和他聊起了于阗产的葡萄酒。
提及西塞,李玄京不免回想起在昆仑冰原的那段时光,想起了西海边的牧场,以及牧羊人的歌声。
他多喝了几杯酒,待到了演武场与尉迟琼比试时,下手遍便也没了轻重,没拿捏准力道,在尉迟琼臂膀上划了道口子。
不待李玄京开口道歉,尉迟琼连忙摆了摆手,“没事,你没伤到我。”
李玄京仔细一瞧,尉迟琼臂上的布料被划破了,皮肉却完好。他有些困惑,却没有多问。刚才那一招,他十分清楚自己是刺到了尉迟琼的。他定了定神,忽然注意到尉迟琼身周浮起了一圈淡蓝色光亮,那火光很快便化作黑色轻烟消散在了空气里。
李玄京反应了过来,蹙眉沉声道,“那天在巴蜀栈道上击退阴兵的人是你……”
尉迟琼立马认怂,“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还粮的事,我说到做到。”
“现在对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是个布衣了,不必给我了,还给南疆百姓吧。”
尉迟琼无奈笑道,“听你的。”
两人又比试了一番,不分胜负。二人各自放下兵器歇息,尉迟琼一面擦汗,一面四下环顾,他忽然注意到了不远处凉亭内站着的人影。
这一瞥吓得他魂不附体,凉亭上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看那架势,显然是已经驻足观察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