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辉堂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最后订了一家位于角津口CBD区的国际酒店。
“太贵了。”唐芝偷瞥了一眼俞辉堂的手机屏幕,小声说道,“我们到底来做什么?度假吗?还是找庄周晷?”
俞辉堂一脸不以为意的神情,却还是乖乖取消了订单,转而开始寻找低价打折的青年旅馆。唐芝心道他平时大约是住惯了这种天价酒店,这会儿跟着中下贫民驱魔师一起外出执行任务,强行改住民宿实在是委屈了富家公子哥儿。
秋分已过,角津口却并不十分冷。满街的樟树葱郁依旧,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干净而舒爽。俞辉堂坐在桥墩上,曲起一条腿将手掌置在膝盖上。
唐芝心中悸动,俞辉堂实在像极了少女幻想中的时尚杂志男模形象,就连皱眉也不失风流韵味,这让她突然有了换购一部带相机功能的手机的打算。
在和师父修行的那段清贫日子里,唐芝曾经偷偷地在脑海里描摹过未来将会属于自己的式神模样,它可能是一头日行千里的走兽,也可能是一只目穷千里的飞禽。如果能与修为尚浅的魔立下契约,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唐芝从未曾想过面前这个相貌堂堂的公子哥会成为她的式神。
俞辉堂是狐妖,这本就是天方夜谭了。事到如今唐芝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即便俞辉堂已经与她立下了契约,这份主从关系也仍旧令她感到如梦似幻。
俞辉堂一抬手,叫了辆计程车,扭头看向一旁的御主。
唐芝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钻进了后座,俞辉堂替他关上车门,然后自个儿坐上副驾驶座,开始与司机交谈路线。
司机师傅见乘客是一对年轻男女,猜是来角津口旅游的小情侣,趁着等红灯的机会便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角津口的特色景点。
“师傅,绿灯了,后面车主催着呢。”俞辉堂善意地点醒了沉醉于演说中的司机。
那司机瞥了眼后视镜,用方言抱怨了句唐芝听不懂的话,俞辉堂“呵呵”笑了两声,开始和那司机用方言交谈起来。
唐芝一脸茫然,左看右看,只觉得窗外的橘色仿古街灯如萤火般曳着尾巴不断倒退,甚是好看,她的脑海里再度浮起了护城河水上吴侬软语的婉转腔调。
“停车!”俞辉堂突然叫道,“师傅,就停这里!”
计程器上的数字停止了跳动,无线电台中开始播报晚间天气情况。唐芝回过神来,发现计程车不知何时已经驶离了闹市中心。
“哎哟,可不巧,天要下雨咯。”司机师傅感慨道。
俞辉堂付清了现金,拉着唐芝下车,脸色没有了与司机闲谈时的从容。唐芝朝那师傅挥了挥手,然而就在她放下手的一瞬,却猛然瞥到车窗内的驾驶座上并无人影。
唐芝骇然,一扭头见俞辉堂站在路灯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又看,表情越来越严肃。
“你手机还有信号么?”俞辉堂抬眼问道。
唐芝摸了摸口袋,掏出自己的诺基亚,看了一眼黑白屏幕,失望之情浮于颜表。
俞辉堂的视线在那台板砖似的砸核桃神机与唐芝的脸上来回切换了好一阵,脸上的表情由晴转阴,由阴转晴,变化程度堪比交通信号灯。
俞辉堂满脸颓丧,像个卖瓜的老大爷一样坐在了黑漆漆的路牙上。
唐芝心有愧疚,她本该早点发现那司机有异样的。
风势不知何时变大了些,空气里带有水汽的味道。唐芝站在俞辉堂身边环顾四周,山尖在夜色中耸立,犹如猛兽探出的獠牙,夜色如墨,吞噬着于黑暗中不可见的万物。
唐芝捏了一张符纸于双指间,闭眼掐诀,忽的一阵迷眼妖风刮起,待风定时,唐芝手中的符纸上多了一只酒葫芦。
见俞辉堂眼中满是惊愕,唐芝便向他解释,这是一种请愿术。符纸上有物落下,说明附近有鬼怪响应了召请,愿意帮助遇难的驱魔师。
“来者何方鬼怪?”唐芝问道。
“鄙姓王,唤作六郎。”
现形的男子拎起酒葫芦,灌下一口白酒,又将将酒葫芦置于肩上,醉着眼打量俞辉堂与唐芝,从鼻间发出了一声嗤笑。
“他喝高了。”俞辉堂小声提醒道。
男子衣裳尽湿,一件白色长衫拖曳于地,黑色长发紧贴着侧脸,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打捞起来一般,身形略显枯瘦,唐芝心道这必然是个醉酒的落水鬼,虽然因爱喝酒误了事,所幸是个好心肠的家伙。
“请教这位……小帅哥?这里是何地?”
“此乃凰山。”王六郎见唐芝问话时有些拘谨,一时起了戏谑之心,将酒葫芦递到唐芝面前,“喝么?四口不倒,小生就带你下山。”
俞辉堂一把夺下了酒葫芦,“我替她喝,别说四口,四缸都不成问题。”
王六郎目光流转,玩味似的打量着俞辉堂上上下下,一身酒气搅得俞辉堂大不自在,皱起眉后退了半步。
“呵,四缸酒小生可舍不得给你,这一瓢你喝下去便作罢。”
唐芝向俞辉堂投以警戒的神色,俞辉堂却满不在乎地将酒葫芦递至嘴边一口闷干。
那唤作王六郎的醉鬼眼神中的戏谑收敛,笑盈盈地说了声“好酒量!”
“还不快指路?”俞辉堂将酒葫芦扔还给那醉鬼。
“莫急,两位按小生说的做就行,保你们安然无事。”王六郎遥遥地指了指远处山尖,“循着那个灯火方向走,可看见一老妪守着一盏长明灯,你们得了她允许,可在坟地里住上一宿,待第二天天亮时便可看到一条通往山下的石板路。”
唐芝一抬头,幽幽山间一灯如豆,王六郎所说的倒有几分真。
“多谢了。”唐芝又点燃一张纸钱,“一点心意,拿去买酒喝吧。”
“姑娘有心了。小生就住这凰山镜池边,记得有空常来找我。”
俞辉堂见那鬼怪渐渐散去了,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家伙是穿越来的吗?”
唐芝只道俞辉堂心够宽,等两人往那灯火方向走去,她才意识到俞辉堂有点儿喝醉了。
“我知道他说的那个墓园!是块风水宝地,你知道现在墓园里一块地有多贵吗!”
唐芝摇了摇头,问道,“多贵?”
“和我家的抽水马桶差不多价钱吧。”俞辉堂一本正经地答道。
唐芝听不下去了,然而俞辉堂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话越来越多。
灯火渐渐近了,唐芝乞求着俞辉堂能早点闭嘴,万不得已时便只好由自己亲自动手将他敲晕了好让他安心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