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山脚下,唐军军帐前,叶恕与诸位将领围坐在篝火边召开紧急军议。
“那些寨民和我说都尉喝醉了,要在寨子里留宿一晚,我也不敢和他们唱反调啊。”穆青夜的语气里有些委屈,“再说了,夏侯芒那小子说他确实见到都尉大醉的模样,我便以为那群寨民说的是真的。”
“都尉确实醉了,不过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他喝的那杯酒有问题。”夏侯芒虽被穆青夜拎出来挡枪子儿,但却并不气恼,反而冷静地分析当时的情势。
叶恕看了看夏侯芒,又将席位上满脸懊恼的众将领环顾一遍,开口道,“这事不怪你们,是李玄京自己大意了,也怪我疏忽了。”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点挂不住,军营中讲究赏罚分明、该是谁的错便由谁领罪受罚,结果这叶军师倒好,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还拉着主将和他一起下水。
“唉,谁能想到这群寨民会胆大到绑架主帅呢!”穆青夜一拍大腿,苦恼道,“现在该如何是好?要不咱们和他们干上一场?把都尉抢回来?”
夏侯满连连摇头,“咱们是来平定叛乱的,和南诏兵、流寇可以打,和手无寸铁的百姓打,怕是要被军法处置吧?”
一旁的夏侯芒也附议。
“可他们绑架了都尉!这伙人是强盗绑匪!不是良民!”
“那些寨民没有明目张胆地绑架都尉,他们只是说请都尉留宿一晚。”
“各位将军。”叶恕顿了一下,抬眼望向众人,“你们有没有试过……和非人类的东西交战?”
“你说啥?”穆青夜脸上写满了困惑。
“叶参军,你是说……阴兵吗?”夏侯满谨慎地问道。
“你见过阴兵?”叶恕感到惊讶。
夏侯满连连摇头,“我没见过,但是我祖上有先辈曾与阴兵交战,对……我听我父亲讲过,我太爷爷的爷爷曾任前朝汉时的发丘中郎将,有一回他带着人马行至潼关一带,漫天黄沙中忽然冒出一群阴兵,双方交战死伤无数,只有我太爷爷的爷爷与两个护卫逃出生天,过了几年,我太爷爷的爷爷又带着兵重新回到那古沙场,结果……”
“结果找到了一处皇陵?”叶恕接道。
“呃……”夏侯满眼中流露出尴尬的神色。
“我家那位夏侯氏先辈确实找到了一处规模庞大的皇陵,但是他进去以后就再也没出来。”夏侯芒补充道。
看来是因为在太岁头上动土,遭报应了,叶恕有点想笑,但这种严肃的场合实在不适合发笑。这位发丘中郎将夏侯氏属于运气极好但活不长的人,他进的那座墓,十有八九是始皇帝的。
这段小小的插曲把诸位将领的思绪从蜀南深山拉到了古秦旧地,叶恕的本意乃是想告诉这群人,他们要面对的,是巴蜀深山中的妖族,但现如今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法把将领们的注意力拉扯回来了。
“叶参军,你难道想说,这些寨民不是普通人?”陆烽问道。
好在会议桌上还有个摸清楚情况的明白人,叶恕望向陆烽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感激之意。
叶恕收起视线,严肃道,“我无意惊吓你们,其实这群寨民,大多都是妖。”
此话一出,诸将领果然不发一言,皆以惊异的眼神望向叶恕。
陆烽扫视众人,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也听我同乡提起过……蜀郡这位新上任的节度使,出身于玄门望族,他这次南下,恐怕不只是要平叛,还要除妖……”
穆青夜一拍腿,“要我打南诏兵没问题,要我斩妖除魔,这就有点扯淡了吧我说?”
叶恕当然知道要唐军去与风寨的妖族打仗是不可能的,但如今若不向风氏一族施加些压力,等风氏倒戈南诏,那他就要成篡改历史的千古罪人了。他渴望的是一种制衡,他想知道,在天朝兵至戎州的情况下,位于天平中间的风氏一族会倾向大唐,还是倾向南诏。
如若风氏投靠南诏,则李玄京危矣,大唐危矣,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现在唐风柔手中已经有封越和李玄京两张牌,只要有这两张牌在手,唐风柔不用假借南诏兵之力去讨伐黄泽乾,他便会不惜任何代价来换回这两人的性命,现如今就看唐风柔会不会利用这两张王牌了。
叶恕暗自做下决定,如果唐风柔要摆渡人与风氏联手,共同讨伐黄氏一族,他会看在李玄京与封越的份上答应与她协作。
陆烽叹了一声,“我看不如先把消息送回蜀中,看节度使怎么处置吧。”
“拜见诸位校尉!”一放哨的士兵忽然跑到帐前,神色慌张,喘着气道,“监军……朝堂派了宦……宠……”
那士兵一慌张,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叶恕听了半晌,才知道原来是朝堂派了个宦官来蜀郡监军,黄泽乾又把那宦官当做皮球踢到南蜀前线来了,现在那监军使者已经抵达南溪郡,正在往折冲府所在的南溪村寨赶来。
“完了!坏事了……”陆烽蹙起眉道。
监军自古有之,众人倒不觉得奇怪,只是埋怨这监军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什么也别说了!咱们就是去抢,也得把都尉从那群寨民手里抢回来!”
穆青夜一手摁着他的陌刀,作势要往山上走,得亏陆烽力气大,才把人给拽了回来。穆青夜把脸一横,和陆烽赌气,夏侯家俩兄弟也因意见相左而陷入冷战之中,四位将领分成了两派,一派要与风寨的妖族相争,夺回李玄京,另一派主张写信让黄泽乾这个玄门中人亲自过来解决事端,二府暂且等待时机。
“我觉得,凭李都尉的本事,未必打不过那些妖族,我更担心的是南诏兵若在此时北上,我们平戎、归顺二府首当其冲,必然会大大受挫。”夏侯芒分析道。
“还是哥哥心细,叶军师,我哥哥这后半句话说得很有道理,万一南诏兵此时北上,该当如何?”
所有人都齐齐望向叶恕,叶恕脸上神色依旧淡定,双目注视着窜动的篝火。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仗的事归你们,李玄京就交给我吧,我去和风寨的长老交涉,你们负责固守戎州,我不在的时候,诸事就有劳陆大哥了。”
“叶参军,这军中有我们在呢,你放心吧。”陆烽朝着叶恕郑重地行了一礼,神情极为认真,“你得尽快去风寨,最好赶在监军使者来之前把都尉救出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监军恐怕会影响我军军心。”
叶恕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起身离开了篝火堆。天已经微微发亮,诸将领却毫无睡意,依旧围坐在零星的火光前商议着该如何布置军阵、预防突发情况。
出兵在外最忌惮的便是军心不稳,各将领核对了口风,一致对部下宣称李都尉和叶参军往风寨去商谈借粮赈灾一事了,以此来稳定军心,兵卒们见诸位校尉、长史以及随行的后勤人员各司其职,倒也未产生任何怀疑,纷纷坚守岗位,军中依旧井然有序。
叶恕离开的第二天,唐军便遭遇了一次夜袭。这一次,唐军未能再像先前那样幸运,待陆烽率军赶至粮仓时,发现兵粮少了三分之一,粮仓外竖了一面桅杆,白色旌旗上写了几个雄浑有力的墨字:“多谢唐军借粮日后必还”。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陆烽气得直咬牙,一把扯下那面旗子,扔进了火盆里。
这群关外游骑兵行踪鬼魅,采用声东击西之术将唐军的注意力引到了战火迅猛之处,背地里却干些偷鸡摸狗之事,劫走了唐军的兵粮,兵粮少去三分之一,而蜀中的补给按规矩要到下月初才发,眼下二府必然撑不到那个时候。
“陆大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您别光生气了,眼下监军使者马上就要到了,咱们得拿出些战绩来才好向朝堂百官交代。”夏侯芒劝慰道。
“焉知非福?焉知非福?夏侯兄,难道你以为那些游骑兵还真会还粮食不成?”穆青夜在一旁讽道。
唐军接连两次遭受游骑兵打击,诸位将领心中皆不好受,穆青夜脾气冲,说话直来直去,因此便忍不住发了些牢骚,夏侯芒却是个沉稳之人,也不与穆青夜计较,反而开始思考对策。
“我觉得……那群游骑兵,或许是真的缺粮,才来抢我们的粮食的。”夏侯芒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穆青夜瞪圆了眼睛看向夏侯芒,眼神似是要吃人。
“只要他们这支队伍存在弊病,就有对付他们的方法。”夏侯芒语气坚定,“他们的弊病就是缺粮!走不出这巴蜀群山!”
“现在他们不缺粮了,夏侯小兄弟。”陆烽叹道。
“话虽如此,陆大哥,你想想看,他们从我们唐军处获得了粮食,自然就会离开这巴蜀之地,他们要去哪里?如果我们找到他们的行进路线,不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了吗?”
陆烽略一思索,如醍醐灌顶,连叫了几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