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京只带了夏侯家两兄弟与随行的几个护卫一道上山,寨中的老人们纷纷迈出家门列于道上,唐军反倒有些不自在。
饭桌上少不了几坛酒,李玄京一开始不肯喝,但寨中老人敬他,他推脱不得,原来那些老人们听修屋子的唐兵说他们来时把阻塞的山路打通了,纷纷激动落泪,特来向唐军统帅道谢。
几个百发苍苍的老人握着李玄京的手,言道这几年里他们整日过得提心吊胆,外有豺狼虎豹,内有强盗流寇,幸好天降雄兵,如今李玄京来了,他们便愿意和唐军站在同一阵线上,共同抵御外敌。
李玄京心有感慨,一想到自己起早贪黑地读书习武,为的就是今日平定叛乱、报效家国,顿时一股热血涌上颅腔,一仰头把寨中珍藏多年的窖酒给喝空了。
一杯下肚,便觉得腹中翻涌,酒劲十足,因此当众人叫喊着“满上”、“继续”时,李玄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能再多喝了。
他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军民百姓其乐融融,喧嚣的声音在他耳边渐渐远去,他眼中所见皆是模糊的烛光。
“李都尉!有姑娘请你出去跳舞!”
“夏侯……满?”
“是夏侯芒,我弟弟在篝火边跳舞呢。我听百姓说,这是他们寨子里的传统,有客人来了就请他们唱歌跳舞。”
李玄京摆了摆手,“我不去了,夏侯哥哥你就让我趴这睡一会儿吧。”
夏侯芒无奈笑道,“都尉,你就喝了一杯,怎么醉成这样了?兄弟们喝了一坛的都还好好的呢,这酒是土制的,不算太烈吧?”
李玄京栽倒在桌案前发出低微的闷哼声,完全不理会夏侯芒。
篝火边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不论是唐军还是村民都沉浸于欢快的气氛之中,这一夜唐兵们都暂时忘却了行军过程中的疲累,李玄京模糊地想到,他临走时未见到叶恕,也不知道叶军师上哪儿去了。
篝火哔啵作响,隐约传至耳畔,李玄京微微睁开双眼,只觉得浑身无力,四肢酸麻无比,他晃了下脑袋,待看清眼前景象时,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位于山洞内某处突出的巨石上,这巨石看起来像是座祭台,祭台上堆满了白骨,有人的骨头、也有动物的,其中蛇骨占多数。
他站起身,扶着石壁站稳了身形,刚抬腿迈出一步,便立马被一面无形的屏障弹了回来,一抹淡红色光晕自他身周蹿起,他弯下腰,端详着脚底的血色符文,双眉渐渐蹙到了一起。
眩晕的感觉还未退去,视线所触及的符文乃是他读不懂的异族文字,那些符文刺得他眼睛发疼。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察觉不到危险,便慢慢地坐了下来,倚靠在石壁上歇息。不知过了多久,山洞内回响起沙沙之声,听起来像是某种动物正在摩擦沙石。
那声音愈来愈响,李玄京猛然睁开双眼,挺起身子站了起来。
他见到了一条黑色的巨蛇。那巨蛇的头顶长有双翼般的蛇冠,浑身漆黑如炭,连眼睛也不例外,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如同黑曜石般亮得出奇。他未敢出声,那蛇不断地吐出鲜红的信子,似是在寻找异物。
黑蛇于白骨间无声游走,逐渐攀爬上了祭台,李玄京摸遍全身,没找到一样尖锐的利器。他的盔甲不知何时被人脱去了,武器也被卸去。
那黑蛇像是有意识地在他身边游走,散发出危险的讯号,却并不急于对猎物发动进攻。那一瞬间李玄京抛去了所有的杂念,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弄死这条蛇。
他调整好了呼吸,游走于那黑蛇身周,始终与它保持三尺距离。那巨蛇顺着地上的符文一圈一圈盘绕起来,将他围在了祭台中心。
他忽然意识到,这黑蛇的行为,很像是某种祭祀仪式,他并非是这黑蛇的猎物,而是献给某种未知生灵的祭品。
沙沙之声渐渐传至耳畔,那声音变得异常嘈杂,像是有数千万细蛇摩擦着砂砾,又像是风刮过竹林,他的眼前浮现出无数细长的黑影,他分不清眼前所见的那些黑蛇究竟是现实还是幻影。
黑蛇猛然挺起身子,头顶的冠如同鳞翅般展开,半个身子跃入空中,尾巴在空中扫开,将他狠狠地甩到了石壁上。
他当即觉得眼前一暗,逆行之血涌上喉腔,跌在地上时喷出了一大口鲜血。那黑蛇并未停止攻势,他翻滚了几下,撞到了无形的结界,那黑蛇却轻易跃过结界,以蛇身缠上了他的双腿,他挣脱不得,抡起拳头便朝黑蛇头顶的鳞翅砸了过去。
这动作似乎奏效了,那黑蛇的动作竟变得迟钝起来。
他嘶喝一声,双手分别抓住两片鳞翅,朝反方向扯去,那黑蛇剧烈挣扎起来,猛然回头,一口叼中了他的小臂。
李玄京手中动作顿时僵滞住了,连闷哼都未来得及发出,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这反扑发生的极其突然,他丝毫未来得及反应,眼前所见之景开始变成血红色,呼吸声似乎被放大了数十倍,血管爆裂的感觉从浑身各处传来……那种抽筋剥骨的感觉实在太过于清晰,他大叫了一声,想借此驱除那钻心的疼痛感,但却丝毫未能起效。
难道会就这么死了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浮上了他的意识表面,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他从惊惧的洪流跌落到了死水深潭之中,紧接着,不知从何处升起的抵抗意识开始疯狂地搅动那潭死水,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像是突然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个不速之客正在拼命夺取他的思维支配权。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地面红光乍现,厉鞭般的蛇尾将他抽到了石壁上,然而他并未感觉到疼痛,反觉得胸腔内涌起一股热血,这股热血助推着他高高跃起,发出了一声爆喝。
巨大的白色身影遮蔽了山洞中的大部分空间,数十条锁链自符文阵中蹿起,一同缠绕在了九尾白狐的四肢上,白狐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啼叫,一面挣脱锁链,一面以九尾扫向那黑蛇,将它甩至半空,那黑蛇在落地的瞬间便被白狐踩在了脚下,锋利的前爪刺入蛇腹,黑蛇剧烈挣扎起来,白狐的身形摇晃了几下,锁链铮铮作响,只见一团红光自白狐口中爆出,数百道火球一道袭向那黑蛇,仅在眨眼之间,空气中便溢满了焦糊的味道。
狐火在山洞中蔓延,照亮了整片石壁,累累白骨在狐火的烧灼中化作黑色戾气消散于半空。
黑蛇身首异处,只挣扎了几下便完全不再动弹了。白狐发出了几声低鸣,匍匐在了地上,逐渐化成人形。
漆黑一片的山洞中,唐风柔与聂灵二人缓步走上祭台。一团红色火光自聂灵手中亮起,刹那间,整片山洞皆被照亮,一条水龙从山洞深处冲刷而出,席卷满地残躯,朝洞外奔流而去。
“赤夜叉自己没有来,却让手下来,反倒给你送了个祭品。”聂灵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李玄京,转眼看向身边的唐风柔,继而道,“连黑羽蛇王都制不住他,这九尾狐的修为挺高,你尽快把它吃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再强大的妖也不过是妖,他受困于伏妖阵,逃不出这山洞的。”唐风柔垂下眼眸,冷声道,“此妖也是脱胎而生,我怎么能够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够顺利降生而伤害一位母亲的骨肉呢?还是另找祭品吧。”
聂灵一把拽住了唐风柔的手腕,沉声道,“风柔,你腹中的孩子更重要!屈屈九尾狐和伏羲血脉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你马上就要进入最虚弱的状态了,如若玄门黄家趁虚而入,你和孩子的命都保不住!”
“你放心,我留有后路。”
“你还有何路可退?你早已经无路可退了!风寨周围的结界就是我们最后的屏障。”
“聂灵,光凭风氏一族是斗不过金刚夜叉的。”唐风柔注视着聂灵的双目,神色渐渐柔和下去,“我知道,我做了这么多都是无济于事,我白白断送了那么多父老的性命,他们追随我去京城,我却一无所获。”
“不必自责,那些族人是自愿为你牺牲性命的,只是没能杀死黄泽乾,实在可恨。”聂灵说罢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
他对李玄京乃是积怨已久,如果没有李玄京引开尸人,黄泽乾绝无逃脱的机会,李玄京唯有一死,他才觉得泄愤。
“聂灵,我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你觉得我会后悔、会自责吗?如果我不能为我夫君报仇,我死也不会瞑目。”
唐风柔的眼中憎意分明,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气即便是手托狐火的聂灵也遭受不住,山洞中的红色星点晃动不止,犹如红烛起舞,又如无数火球坠向地面,令人为之震颤。
“把他带回风寨。”唐风柔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