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放晴,暴雨不知所踪,山林之中依旧是一片静谧安逸之色,时而有鸟鸣声从密林枝叶间传出。李玄京与叶恕二人策马返回军营,穆青夜一见到二人,登时两眼放出异彩。
“李都尉!叶军师!你们俩可算回来了!刚才那场暴雨那么大,又发生了地动,我还担心你俩出事呢!”
原来几个校尉与李玄京身边的护卫都被分派出去找俩人去了,这会儿第一批出去找人的护卫已经回来了,但仍有两队护卫没回来。
李玄京当即命穆青夜率领二府将士先行,自己与叶恕以及几个护卫留在队伍最末等待外出的护卫归来。
“李都尉,我看咱们就在原地留下记号,夏侯家俩兄弟看到记号之后自然会跟上咱们的大部队的。”其中一位名叫陆烽的护卫说道。
这陆烽原是折冲府旧部,与杨奎是同乡,年纪比较大、阅历丰富,外刚内柔,做事粗中有细,平日里对李玄京十分照顾,几乎是拿李玄京当自己的弟弟看待,府中人都亲切地将其称为陆大哥,平日里担任李玄京的护卫工作的,主要便是陆烽、穆青夜,以及夏侯芒、夏侯满俩兄弟。
军中各校尉、队正以及火长都是二府将士出广都之前李玄京与杨奎二人认真考核过的,夏侯家两兄弟在众多将士中资历较浅,但二人皆擅骑射,身手灵活,兄弟齐心配合起来能达到出人意料的效果,往往能够出奇制胜。杨奎觉得这兄弟二人跟在李玄京身边历练历练,将来能有大用,因此将他俩派到了都尉身边担任护卫,同时也任平戎府中虎啸、青阳二营的校尉,这二营算是李玄京的亲兵,营中虽然都是像夏侯兄弟这样的新兵,但年轻人聚集在一处,总有用不完的精力,皆渴望建功立业。
李玄京从穆青夜处得知兄弟二人外出时只带了一队兵马,便有些担忧,打算派些人手去寻找夏侯兄弟。
“茫茫大山,一时也找不到人,我们若一波一波地把兵派出去,就好比往大海里撒网。”陆烽一手插着腰,在马背上说道,“夏侯兄弟俩机灵得很,我们不去找他俩,他俩说不定还会有好消息带回来,都尉,你就别操心了。”
李玄京别无他法,想到这山林之中埋伏着诸多流寇、甚至还有游魂般的关外游骑,便依了陆烽的话,在路上留了些记号,随即踏上了前行的道路。
大约行了半日,眼看着天色渐晚,队伍最前方的穆青夜忽然带了个人来到队伍最末的李玄京身边,那人正是夏侯满,夏侯俩兄弟中年纪稍小的那一个。
“都尉,我哥哥夏侯芒在前方十余里处发现了一处村落,我军傍晚可以在那里驻扎。”
李玄京身旁的将士们听说有房子可以住,顿时脸上露出喜色。这几日里他们一直露宿野外,蚊虫叮咬使人厌烦不堪,偶尔能在破败的村落中宿上一晚,对他们来说便是天赐。
“那村落里还有人吗?”叶恕问道。
“叶军师,我哥哥现在还在那村中呢,村里有几个留守的老人听说唐军来平叛,都欢喜得不行,纷纷拿出吃食招待我们,邀请我们在他们村寨里留宿,我哥哥便让我先回来向都尉禀报,他留在村里帮那些老人修葺被风刮坏的房屋。”
叶恕朝李玄京看了一眼。
“既然有人家,那就说明我们就快到风寨了,这几日天气恶劣,影响了大军南下的行程,按理说我们应该加快进程赶往……”陆烽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有些僭越了,便扭头去看李玄京,等待其命令。
“去看一眼吧,我估计那寨子是怎么也塞不下两千人的,如果他们的村寨破败得太严重,我们就将他们接到风寨去。”叶恕道。
李玄京应了一声,便让夏侯满在前面带路,大军前往村寨。
陆烽看了看叶恕,又看了看李玄京,似是有所不满,却并未开口。趁着叶恕走在前面与夏侯满说话的工夫,陆烽并马与李玄京同行。
“李都尉,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叶军师来路不明,恐怕别有企图。”
“他不会害我的。”李玄京道。
“都尉,就算他和你有过硬的交情,他和我们没有啊。”陆烽语重心长地说道。
李玄京察觉到陆烽话里有话,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宽心,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队伍行了十余里,果真见到几处位于半山间的人家,越往山脚走,隐没于树林间的住宅便越发多了起来,粗略一数,大约有百余户人家,这规模可与京郊的村落相当了。众人正暗自窃喜,却被夏侯满泼了一盆凉水,原来这些住宅远远地看过去像是一户人家,实则大多年久失修,根本没法住人。
李玄京下令不得惊动村中人,大军先在山脚下的溪涧边安营扎寨。
叶恕勒马停驻于突起的山石上,眼神有些诧异,他认得这个地方。
黄粱庄的龙骨渠!虽然地貌稍有变化,但叶恕自认为不会看错,他曾在黄粱庄住过一段日子,对龙骨渠更是印象深刻,这溪涧经由龙骨渠流至山脚,而龙骨渠的源头,乃是山中某处洞穴。
那洞穴里会有蛇吗?
李玄京正打算亲自去村寨里查探一番,却见夏侯芒扶着一位手持榉木拐杖妇女来到了山下,夏侯芒称她为风婆婆,李玄京见对方衣着服饰皆与寻常人不同,且那根榉木杖雕工精美,便道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婆婆,随即将她请进了军帐之中。
“老朽拜见李将军,没想到大唐的将军竟如此年轻。”
那姓风的老妪早已是风烛残年,李玄京哪里能受得了她这一拜,吓得从桌案上弹了起来,连忙去把老人家扶起来,邀请她上榻坐。
叶恕端坐于案前,眼中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注视着李玄京的一举一动。
“我听说李将军想去风寨?”那老妪缓缓道,“我们这处寨子,原先也属于风寨,只不过早些年前南诏兵来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搬到别处去住了,不知李将军要去风寨作甚?”
“风婆婆,我们想去见一见风氏的圣女,恳请她借些粮予百姓,拯救那些南蜀的流民。”叶恕率先应道。
“这是我军兵曹参军叶恕。”李玄京忙介绍道。
那老妪打量着叶恕,比见到李玄京时更为惊奇,叶恕却是一副便宜卖乖的模样,表面显得温文尔雅,心中却在盘算着怎么揭穿这个风氏女子的真相。
这村寨毫无疑问是一处蛇窝。
叶恕心中早已有所打算,他想以借粮一事探一探这风氏老妪的口风,如果风氏部族的子民是真心欢迎唐军,那么这老妪或许会带他去见唐风柔;如果这老妪想在此地加害唐军,那么他便会使出还击的手段。
陆烽与穆青夜一道站在帐门前,穆青夜好几次想进去一探究竟,却被陆烽拦在了帐外,二人互看一眼,穆青夜发出了一声轻哼。
“陆大哥,你有没有觉得,自打姓叶的来了以后,我们都尉就像个哑巴似的,连话也少说了,完全由着那姓叶的。”穆青夜抱怨道。
陆烽点了点头,“我早就这么觉得了,李都尉毕竟还年轻,缺少些资历,我看那个叶恕是摸清了咱们小都尉的脾气,将他的毛捋顺了,牵着他的鼻子走呢。”
穆青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戏谑道,“哎,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都尉是在昆仑山的狼群里长大的。什么人能驯服一头狼?哈哈哈哈……”
“穆校尉,你笑得那么大声,李都尉可全都听见了。”陆烽调侃道。
穆青夜早就和李玄京混熟了,虽然官位有别,但二人私下里不分尊卑,因此穆青夜完全不怕那些话被李玄京听去,他知道李玄京不会因此气恼。
叶恕走出帐外,朝穆青夜与陆烽二人各看一眼。
“猜错了,不是狼。”叶恕淡然道,“不过也算是犬科动物。”
穆陆二人面面相觑,都没弄懂叶恕话中含义。叶恕本已走出几步,忽然又掉头回到帐门前,穆青夜在不经意间瞧见了叶恕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两位大哥,等会儿李玄京要陪那个老妪进寨去,你俩必须做好护卫工作,最好派些人手将寨子包围起来,但不要惊动寨中之人。”
陆烽听叶恕这么一说,神色顿时一变,调侃归调侃,一到严肃场合他便立马能保持冷静。
“叶军师,难道这个村寨有什么问题吗?”
叶恕想了想,觉得这事一时间没法对陆烽与穆青夜二人讲明白,这些当兵的大多不相信鬼神之事,即便在此时此地和他们说这个村寨里住的全是妖,他们也不会相信,这真相恐怕还需等二人亲眼去见证。
“总之,你们小心防备着就是了。”叶恕沉声道。
这任务关系到李玄京乃至唐军二千人的性命,陆烽与穆青夜二人不敢不从,到了傍晚,风氏老妪果真邀请李玄京与诸位帮助居民修葺住宅的将士一道进寨去用膳。
李玄京本欲推辞,转念一想,自己若拒绝了,反倒显得太拘谨,不能体现唐军与百姓之间的军民鱼水情,何况他还打算问风寨借粮呢,这吃顿饭说不定能联络感情,且风婆婆盛情难却,长辈待他如此热情,他不识字的时候便懂得要尊老爱幼,因此这顿饭怕是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