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夜心中生疑,却也不便多问,只得跟着李玄京一道飞驰于密林之中,只见李玄京抬手弯弓搭箭,一箭没入草丛,头也不回便继续飞驰出去,穆青夜连忙纵马赶上前去,自草丛中捡起那不幸中箭的野兔。
“兔子,不要吗?”
“太小,不够吃的。”李玄京摇头。
穆青夜咧了咧嘴,“都尉,你究竟来自何地?我看你不像是从京城来的。”
“我是从西边来的。”李玄京回头对穆青夜道,“和你一样。”
穆青夜咧了咧嘴角,目光瞥到灌木丛,眼神忽然一变,以食指抵于唇间示意李玄京不要出声,随即张弓搭箭。
李玄京一只手已经搭在了箭筒上,只待穆青夜一箭不中便补上一箭,不料那灌木丛中忽然传来异动,随着一声咆哮响起,一只貔貅从灌木中窜了出来。
“什么东西!”穆青夜惊叫了一声,一箭射出,竟未射中。
“别杀它!”
那灌木丛中又窜出了一身穿墨色圆领袍的人来,一面高呼一面阻挡在貔貅身前。李玄京早已张弓,却不得不收手。
“这是什么东西!你是何人!”穆青夜质问道。
“穆校尉,那是义兽貔貅,居于巴蜀深山之中,以竹为食。”李玄京望向那黑衣男子,继而道,“放了它吧,义兽杀不得。至于这人……也放了吧。”
“都尉,你认识这人?”
李玄京点了点头,又问叶恕,“你为何在此处?”
“我来看熊猫。”
“熊猫?”李玄京反问一声,与穆青夜二人面面相觑。
“此地凶险,不宜久留,李玄京,带我去安全的地方吧。”
穆青夜打量着说话的男子,附在李玄京耳边低声道,“都尉,这人究竟是谁,怎么直呼你大名?他万一是敌方探子可怎么办?”
李玄京双眉微蹙,扯出了一个硬朗的弧度,朝叶恕伸出了手,叶恕会意,借力翻身上了李玄京的马背。穆青夜看人的眼神立马变了。
“喂,你骑慢一点,太颠了。”叶恕道。
李玄京放慢了马速,问道,“既然你说此地凶险,我难道不该尽快离开吗?”
“你怕什么,有我在呢。”
穆青夜不住地打量着那穿墨色袍子的男子,只觉得这人长得清秀无比,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身,且神态语气不卑不亢,有几分淡漠,却更显清高之气。这样的人,怎会出现在巴蜀深山密林之中?这李都尉捡人的本事可真够厉害的。
叶恕扭头看向穆青夜,朝他施了一礼,“在下姓叶,单名恕,字枢微,方才军爷手下留情,叶某在此谢过。”
穆青夜也依礼回拜,“在下穆青夜。”
“你们要去南溪郡?”叶恕问道。
“对。”
“往南溪郡的路上皆是山洪多发之地,流寇又多,没等你们到南溪郡,士兵恐怕已经累死饿死大半了,更别说去平叛了。”
穆青夜立马反驳,“此言差矣,我唐军皆是训练有素之人。”
“有医官。”李玄京解释道。
“小心贼寇伏击。”叶恕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话毕,众人皆是噤声不发一言。
“敌方有多少人?”李玄京开口道。
“没看清楚,看起来都是些残兵败将,是逃难来的。”
“被谁追杀?”
“这我就更不知道了。”
李玄京追问得紧,叶恕却答不出所以然来,李玄京自觉无趣,索性不再发问,独自沉思。待回到大军营地,他便派了一队人马去搜寻那些残兵的下落。
众将士被召集于都尉军帐中,见李玄京身旁忽然多了个陌生男子,皆是一愣。
“这是我找来的向导,名叫叶恕,字……”李玄京扭头看向叶恕。
“在下叶恕,字枢微。”叶恕拱手向众将领行礼,继而道,“我从戎州南溪郡赶来,一路所见皆是堵塞的道路与倾塌的民居,山中流寇时有出现,但大多数都隐匿得极深,不成规模,要抓他们很难。”
“叶向导,我军就是为剿灭贼寇而来,那些贼寇哪怕是遁入土中,我们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连根拔起。”一校尉说道。
叶恕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百姓无粮可食,落草为寇,这贼寇放下武器拿起镰刀便成了平民,哪里剿得清?”
“叶向导莫非了解其中门道?不知有何高见?”
“真正的叛军,不在山中,而在戎州以南。”叶恕预期从容,指着地图上的戎州一带河山道,“戎州地处巴蜀与南诏交界处,岷江在此地泛滥,殃及南诏各部落,南诏兵北上的目的是抢夺粮食,那些流寇也想分一杯羹,故而纷纷响应,其实只要将粮食分给流寇,他们自然会弃暗投明,解甲归田。”
“叶军师说得极是。”李玄京点头道。
众将领面面相觑,见都尉夸赞叶恕,将其奉为军师上宾,便也对叶恕恭敬起来。
“可是我们没有粮食分给流民。”李玄京一语道破了唐军的难处。
“得想办法借粮。”
叶恕托着腮,双目在地图上游移,目光落在了南溪郡。正值思索之际,军帐外流星马来报,言道发现了残兵的踪迹。
“叶军师,借粮的事,劳烦你再多想想,穆青夜,跟我来。”李玄京吩咐完毕便提着枪出了军帐,行事果断无比。
傍晚时,李玄京与穆青夜二人便回到了行军行伍中。
“我想好了,我们去问风氏部族借粮。”叶恕对李玄京道,“你出去勘察得如何了?可有找到那伙残兵的踪迹?”
“在一石屋前发现了生火造饭的痕迹,但那里的马蹄印杂乱不堪,通往各个方向的都有,敌人善用疑兵之计。”李玄京说罢抬眼看向群山。
要是能把这群山上的植被整个的掀开,抖一抖地皮说不定能掉落不少流民贼寇,只可惜敌在暗处隐藏得极深,翻遍群山更是妄想。
“这回你数清楚对方有多少人了吗?”叶恕问道。
“根据埋锅的坑来看,大约八百人。”李玄京道,“这群人绝对不会和我军正面对冲的,要抓他们如同在深山里逮耗子。”
叶恕轻笑了一声,竟是被李玄京的话给逗乐了。
“现如今我才发现,将你拱手让人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损失。”
“这是何意?”李玄京以不解的眼神望向身旁之人。
“听不出来吗?”叶恕的语气极为平淡,双目望向天空,“听不出来就对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李玄京双唇抿成了一道直线,眉峰微蹙,忽然伸手拽住了叶恕的臂膀,叶恕吃痛嘶喝一声,抬眼与他对视。
“你和唐芝一样。”李玄京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们透过我,注视着别人。”
李玄京的眼神锋利如鹰,叶恕不避其锋芒,反而无声冷笑。
“风氏部落在何处?”李玄京话锋一转,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在南溪郡某处结界内,我带你们去。”
大军又前行了十余里,植被渐渐稀少,路旁便是山石嶙峋的绝壁,地势变得险峻起来,李玄京命诸将领吩咐下去,早些生火造饭,上半夜休息,下半夜继续前行。
白天天气湿热,夜晚反倒更为凉爽,士兵们得了命令,皆乐于夜间行路,不待太阳落山,便纷纷枕戈而睡,只剩下几个值夜的护卫在营帐附近巡逻。
午夜子时,已有不少士兵醒转过来,收拾好了铺盖,只待一声命令便继续赶路。营帐西南方向,一名半睡半醒的士兵走至灌木丛中正准备解手,忽听见一声挤低的马鸣声从草丛中传出,那士兵顿时清醒了几分,侧耳细听,四下打量,只见草丛中睁开了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
“敌袭!敌袭!有敌人!”那士兵当即大叫。
霎时呼喊声四起,数百根火把一同亮起,一队骑兵率先闯入营帐之中,一路砍倒火把,放倒火盆,如入无人之境。
李玄京先一步比叶恕跑出了营帐,提起枪便要上阵杀敌,穆青夜自己骑着一匹马,又牵着李玄京的乌驹赶至,李玄京飞身上马。纵马飞奔出去,一路上见到陌生的甲胄便挥枪刺出,夺下了七八面旗帜,一扭头瞥见一浑身浴血的骑兵已经冲到了他的军帐前。那骑兵背负三根血色缨枪,手握雌雄双兵,马背上还插着一面黑色帅旗,看起来生猛无比,形同地狱罗刹。
“叶恕!”李玄京大叫一声,调转马头飞奔回去,人还未到,手中长枪已飞至营帐前,不料那骑兵只是微微侧身,横刀挥开了刺来的长枪。
李玄京从地上抄起一把横刀便拍马上前,与那骑兵厮打在了一处。军营内无人顾及此处,李玄京与那骑兵斗得难解难分,叶恕忽然撩开帐门,只喝了一声“住手!”那骑兵挥砍的动作竟停了下来。
李玄京心中一惊,只怕那敌将要逃走,挥刀便要砍上去,叶恕却突然阻挡在了他面前。
“叶恕!你做什么?”李玄京惊呼道。
话音未落,那骑兵忽然飞起一脚踹向了李玄京胯下的乌驹,那乌驹马臀上挨了一脚,受惊抬起前蹄,开始夺路狂奔,李玄京制止不住,气得大叫,用平日里甚少说的突厥话大骂了几声,那乌驹才逐渐放缓了速度。
那骑兵回头看了一眼营帐前的叶恕,随即纵马疾驰,率领数十名铁骑离开了唐军营帐。李玄京当即追了上去,但见对方只有十余人,恐落入敌人的圈套,便不再深入丛林,调转马头回营地清点兵将,核实伤亡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