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李玄京转身欲离开,唐芝连忙阻拦道,“现在就别去了,该吃饭了,吃过饭后再去找人也不迟。”
李玄京一只脚刚跨出门,又退了回来,唐芝便吩咐客栈小二去准备饭食,刚下楼,只见一身长七尺、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走进客栈,径直上楼,竟是朝李玄京所在的客房中走去。
唐芝心生疑惑,对店小二匆忙交待一番后便追上楼去了。
那人一进客房便道,“李兄!大军返回了!节度使追至岷江南,遭遇暴雨,江水泛滥,大军无法摆开阵势,节度使便率军撤退了,那些贼寇也损失了不少人马,不敢再北上了。”
“我军情势如何?”唐芝问道。
那男子回过身来望向门口,见问话者是女性,面露疑色,“这位是……”
“唐芝,我师父李无忌的侄女,也懂些兵法。”李玄京说罢又望向唐芝,“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杨参军。”
杨奎听说唐芝懂兵法,倒并不觉得吃惊,大唐社会风气开放,女子亦是巾帼不让须眉,上至朝堂、下至乡野,不乏女中豪杰,百姓并不以此为奇。
“唐姑娘,咱们上榻说。”
杨奎起身行了一礼,给唐芝让座,在唐芝眼里,这举止十分绅士,这让她对杨奎产生了不少好感。
从杨奎的话语中,唐芝得知,黄泽乾在岷江北岸及时勒马回头,现已在撤军返回蜀中的途中了。此次追击贼寇,唐军与南诏以及益州流寇联合军展开了数十场游击战,双方各有伤亡,唐军因不谙地形,吃亏较多,黄泽乾不敢再贸进,决定返回蜀中整顿兵马,收复被流寇侵占的各个州郡。
“南疆诸多河流泛滥成灾,那些南诏兵恐怕也是受了灾的,他们打不了持久战,节度使若回到蜀郡,只需开仓济粮,贼寇自会解甲归田,没有贼寇造势,南诏兵也不会再来犯。”杨奎分析道。
“杨参军所言极是,不瞒杨参军,其实方才我与玄京曾商量过一事,玄京愿意说服节度使重开折冲府,重整蜀郡军务,倘若这事成了,不知杨参军可愿意替新开的折冲府召集旧部?”
杨奎抬眼看向唐芝,目光中流露出惊异之色,过了半晌,才颤声道,“这是真的吗?我自然是愿意的!”
杨奎个性率真质朴,唐芝与其交流了一番,便明白李玄京为何愿意与他来往了。李玄京本人寡言少语,杨奎说起话来却如江海翻涌滔滔不绝,这两人刚好互补。
三天后,黄泽乾便把大军带回了蜀地,于广都南面安营扎寨,李玄京便带着唐芝的计策往衙门找黄泽乾去了。
重设折冲府这一提议当即受到黄泽乾的赞许,黄泽乾大张旗鼓地派人招募兵马,召集原先的折冲府旧部,杨奎经由李玄京举荐,依旧担任仓曹参军一职,掌管上中下所有折冲府的粮草,负责后勤工作。杨奎善于经商,又有仓曹参军的工作经验,处理起后勤事务来井井有条,黄泽乾对其大加赞赏。
李玄京这几日里也没少往黄泽乾所在的官署跑,渐渐地竟连客栈也不怎么回了,饭食住宿多半在官署解决。
“大人,杨参军说,他联系上了从前的折冲府旧部,共有八百余人愿意归附新开的折冲府。”李玄京对黄泽乾道。
“好啊!这是好事啊!八百人……嗯,也能整合成一个下折冲府,再加上先前投降归附的一千两百人,恰好能组成十个折冲府,这些兵马足够多了,只是那些俘虏和八百旧部,对新折冲府的行事风格还不够了解,还需操练操练。”
李玄京点了点头,正值思索之际,却发现黄泽乾的目光看向了自己。
“玄京,你从前可有领过兵?”
李玄京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懵了,他不知黄泽乾话中深意,便摇了摇头,如实回复。
“你的才能与你义兄相比,谁高谁下?”
“大人指的是哪方面的才能?”李玄京谨慎地问道。
“自然是领兵打仗的才能。”黄泽乾笑道。
见李玄京有些拘谨,黄泽乾便将一叠果子递到他面前。
“第一批采摘的荔枝,贵妃未必能尝到,你尝尝?”
李玄京摘了一颗,捏在手里,对黄泽乾道,“大人,我跟随我师父两年,虽然得到了他的兵法真传,但还从未用到战场上。”
“好,那这次我便给你一个试刀的机会。”黄泽乾道,“我命你为归顺府、平戎二府都尉,率两千大军,即刻前往戎州扫清贼寇,平定叛乱。”
“戎州?”李玄京眼中闪过疑色。
“怎么?你不愿意领兵吗?”黄泽乾质问道。
李玄京心中生疑,却见黄泽乾神情严肃,只得暂压了心中疑惑,朝黄泽乾行了一礼。
“末将不敢推辞。”
黄泽乾微微一笑,随即挥了挥手,招来长史,准备拟文书上报朝廷,汇报巴蜀各地的情况。
“请教黄大人,何时动身?”
“不急,我刚从戎州回来,那里的道路不好走,等雨期过去再说。”黄泽乾漫不经心地说道,“唔……要不这样,你自己拿捏情势,自行决定启程日期。”
李玄京一时语塞,领了鱼符,退出了衙门。
杨奎正打算往客栈寻找李玄京,刚进客栈,恰好遇见从衙门回来的李玄京,顿时大喜,与李玄京一道跨进了客房。
“哎?真巧!唐姑娘也在啊?”杨奎一进门便嚷道。
唐芝只是微微一笑,杨奎并不知道她与李玄京住在一起,她也不多做解释。
杨奎为仓曹参军,大小事务忙得团团转,今日终于得空与李玄京喝酒叙旧,所谈之事却是三句不离军务,李玄京倒也乐得与他谈论军中之事。
谈及益州及周边各郡县的流寇,杨奎呵呵一笑,言道那些乌合之众在如今的新折冲府面前根本不足为道。
杨奎一手搭在李玄京的小臂上,低声问道,“我在来的路上听长史说,节度使大人要你领兵往南去平定贼寇?”
李玄京没有犹豫,朝杨奎点了点头,一旁的唐芝倒是怔了一下,心道这事李玄京还未曾和她说起过呢。
杨奎的面色不太好看,李玄京便知道他有话要说。
“杨参军有何指教?”李玄京拱手问道。
“李大人,你现在是都尉了,何须对杨某如此谦恭?”
“若杨参军不嫌弃,你我依旧可以像从前那样以兄弟相称。”
“好,这样好。”杨奎握着李玄京的手大笑道,“李贤弟,我比你年长几岁,你若不嫌弃,可愿意叫我一声杨大哥?”
“杨大哥。”
“哈哈哈哈……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我杨某有朝一日竟会和李家少将以兄弟相称!”杨奎大笑不止。
李玄京脸上也浮起笑意,拿起酒盅与杨奎对碰,一口饮下,二人相谈甚欢,十分爽快。
“李贤弟,你听我说,这几年我做生意,也曾访遍这大唐山川,但唯独戎州以及其周边各郡县,我是半只脚都未曾踏足过。”
“为何?”李玄京感到不解,等待着杨奎的下文。
“不知道你是否曾听说过,戎州自古便有巴蜀蛇窝的别称,我有个玄门的朋友曾和我说起过,戎州南溪的风寨,乃是蛇妖聚集之地。”
杨奎说这话时声音低沉,脸色凝重,李玄京的神色顿时僵住了,不知怎么的,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黄泽乾命他为二府都尉时那种漫不经心地表情,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唐芝,唐芝便以关切的眼神望向他,给与他安慰。
这一次出征,恐怕不只是平定贼寇那么简单了。唐芝心想。
戎州地处南诏与巴蜀边界,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个三不管地带,那里鱼龙混杂,人多手乱,即便是唐军路过此地时通常都会绕开戎州的大小村寨而走。
李玄京所率的平戎、归顺二营,一半是俘虏,一半是原先的折冲府旧部,这两批人良莠不齐,俘虏中各民族各部落的人都有,操着不同的口音,武器兵甲也是五花八门,剩下那部分老兵多半是兵油子,仗着自己多年参军的资历,不服管。李玄京新官上任,面对这两千余人,却比面对两千敌寇还感到头疼。
说不胆怯,那是假的。这是他第一次率领如此众多的士卒,他将与这两千人同生共死,奔赴危机四伏的深山腹地。
大军出征前夜,李玄京伏在沙盘前仔细观察着戎州各郡县,将每一处村寨与河流都圈了出来,又拔去了地势低洼处的几面小旗,最终划出了一条最为隐蔽又安全的行军路线图。
唐芝打了一盆热水,端进军帐中,将热毛巾递给李玄京。
“还没睡呢?”
“你不也没睡?”李玄京挑了挑眉。
两人的对话极为平常,就像是普通地打了个照面,然而心中却是各怀心事,谁也无法率先开口。
“在来蜀郡之前,封越曾和我提起过关于戎州南溪郡。”唐芝谨慎地说道,“那地方是唐风柔的故乡,你说……黄泽乾要你去戎州平叛,会不会和唐风柔有关系?”
李玄京将覆在脸上的毛巾取了下来,双眼望向沙盘,琥珀色眸子里倒映着摇曳的烛光。
“我有个玄门中的朋友,他和我说,黄泽乾可能有所企图,针对唐风柔的企图……”唐芝放缓了语气,神色凝重。
李玄京微微蹙眉,目光有些悠远,像是在咀嚼唐芝所言。
“是谁?那日在京郊林中所见的男子吗?”李玄京问道。
唐芝轻扯嘴角,调侃道,“你这嗅觉可真够灵敏的,你是狗吗?”
李玄京也不反驳,双眼中多了几分无辜的神色。
即便是狗,也是一只小奶狗。唐芝这么一想,不由得哧笑出声。
“好了好了,你明天就要出征南蜀,我不嘲笑你了,李都尉。”
唐芝以手指戳了戳李玄京的胸膛,却被李玄京一把握住了,唐芝挣脱不开,抬眼看向李玄京,只见李玄京的双眸中倒映着炽热的火光,似是有所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