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越心中忽然升起一种羊入虎口的绝望感来。
“柔姐姐,你怎么带了个道士回来?他身上有股臭味,难闻死了。”那青雀扯着唐风柔的衣袖问道。
封越抬手捏起自己的衣袖放到鼻间闻了闻,并无所谓的臭味,但他确实有半个月多没沐浴,因此不便反驳那孩童之言。
唐风柔与那青雀挽着手进入寨中,一路上尽是向她问好的风寨居民,各个面露喜色,望向唐风柔的眼神中充满敬意。有几个胆大的孩童跟在封越身后,拉扯他的头发,发出喝骂之声,封越只是轻轻推开。
“小青,你去烧些水,我先沐浴,再去见土司。”
“唐姑娘,冒昧问一句,我可以沐浴吗?”
“什么唐姑娘!叫柔姐姐!”那青雀瞠目道,“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心我把你丢到鳄鱼池里去沐浴!”
封越一阵错愕,目光在不经意瞥到唐风柔腰间佩剑,那青雀登时发出一声惊呼。
“你想做什么!柔姐姐!这道士不安好心!”
“没事的,小青,这道士已被我夺去武功,你和聂灵一道将他带下去看管起来,不许欺负他,我留他还有些用处。”唐风柔吩咐道。
封越双手拢在袖中,对那梳着羊角辫的小童笑了笑,态度从容。
风寨中的民居大多依山而建,坐落于山脚,少有几座木寨建在崖壁上,不修通行的栈道,凌空而立,看起来险峻无比。聂灵吹了声口哨,便有只一人高的大雕从崖上飞下来,将封越与聂灵一道送至悬崖上的木寨中。
“聂兄……”封越踟蹰道,“我虽然自小在昆仑山上修行,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住在高处。”
“这山上是清修之地,没人来扰你,可以免去许多麻烦。”聂灵解释道,“你也看见了,风寨中居住着上百只妖,每一个都想吃了你,一人一口肉还不够分的,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你就在这山上待着吧。”
封越思索了一阵,朝聂灵行了一礼,“好吧……风姑娘有心了。”
将聂灵送至廊下围栏边,封越目送那大雕载着聂灵飞远,独自站在廊上放空了一阵,直至冷风拂面,凉意入体,他才回过神来,转身进屋,寻得一缸清水,以双指在水缸中搅动了一番,那水面渐渐幻化出一黑一白两股颜色,像是两条小鱼游走于池中。
封越扯下了束发的带子,将其丢掷于水中,那发带却并未沉向水底,反而如同一缕白烟般消散在了水中。
剑门关,身穿墨色圆领袍的男子手握发带,撑着伞在关门前驻足良久,最终舒展双眉,抬脚跨过了关门。
一方山水孕育一方人文,唐芝自与师父分别之后便在锦城久居,对巴蜀之地的民风民俗也颇为了解,甚至连吃菜的口味都变了不少,这会儿进入蜀中地区,反倒比进京时更觉亲切。
李玄京比黄泽乾先几日到成都,便打算先行上衙门报道。
唐芝先一步去镇上打听住宿事宜去了,李玄京独自一人牵着马提着枪行于道上,经多番打听,终于寻得衙门所在,却见官府门前门可罗雀,竟连个守卫的士兵也没有。
李玄京摸了个空,一头雾水地回到街市,正巧遇上从客栈出来的唐芝。
“来蜀中之前,表兄给了我一笔购买宅子的钱,我用这笔钱在广都客栈租了间屋子,你入府之后我就住在客栈,如若府上无事,你也可以上客栈来住。”唐芝道。
“不必节省,住宅子更安全。”李玄京应道。
“这笔钱将来说不定会有用得到的地方,你放心,我一个人在外面住惯了的。”唐芝笑道,“话说回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衙门没人。”李玄京解释道。
“没人当差吗?怎么会这样?你跑错地方了吧?”
唐芝话问出口,忽然明白了过来,“我先前曾听云哥提起过,折冲府近些年里逐渐被废除了,虽有官名,却无一兵一卒,你怕是找错衙门了。”
“那这蜀中各个州县归谁管?”
李玄京也是初到此地,一时摸不着头脑,竟全然忘了唐芝也是初来乍到,不由得把心中疑惑问出了口。
这个问题倒是难倒了唐芝,她史书读得广,但却不精,唐朝兵制她只是粗略懂些皮毛,譬如唐初实行府兵制,这一点她有所耳闻,但这一制度在唐末被废除,具体在哪一年哪一朝被废,唐芝无从知晓,她只知道,安史之乱对当时的各项制度以及民生破坏很大,安史之乱发生后,藩镇割据加速了唐王朝的覆灭,眼下府兵制已坏,边塞藩镇势力渐起,朝堂却无所作为,恐怕离唐朝最大的劫难不远了。
“或许等黄泽乾来了,便能知晓了吧。”唐芝感慨道。
又过了两日,却仍旧不见黄泽乾来蜀郡,经打听,唐芝才得知蜀中近日来泥石流频发,黄泽乾与随行的八千士兵全部堵在山路上了。客栈中的茶客无不议论此事,道朝堂出师不利,这剿寇行动恐怕是要半道而废。有人言道蜀中一带兵力匮乏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若是开国时所设的府兵制尚在,这战役恐怕早就结束了。
傍晚时唐芝将自己的听闻与李玄京说了,李玄京坐上榻给自己倒茶,一面喝茶一面蹙眉沉思。
“我今天见到了一个姓杨的商人,他曾经担任参军职务,他说四年前此地的折冲府还曾与朝堂通过鱼书,后来书信逐渐断了,蜀郡折冲府名存实亡,那个杨参军现在也改行经商了。”
唐芝听罢心中动容,对局势感到担忧。
“既然折冲府不在了,那此地可有节度使?”唐芝询问道。
“黄泽乾就是节度使。”李玄京应道。
唐芝不由得在心中替黄泽乾抹了把冷汗,这天宝年间的节度使可不好当。
“啊……对了,差点忘了,我还有件极为重要的事要问你,玄京,现在是天宝第几年?”
李玄京看向唐芝,眼神极为怪异,像是打量着一个陌生人,唐芝自知这问题问出口太过于凶险,但她也相信凭借李玄京的眼见与谋略,怎么也不至于怀疑她是穿越来的。
“天宝十三载。”
唐芝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这么快!”
“什么这么快?”李玄京面露疑色。
唐芝并未直接作答,反而追问道,“那巴蜀以南,岂不是南诏境地?”
“确实如此,我听师父说,天朝与南诏这几年打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战役,南诏背后还有吐蕃,皆是狼子野心……”李玄京说到此处,紧锁双眉,琥珀色眸中忽然蹿起一点光亮。
“黄将军此行甚为凶险。”李玄京忽然说道。
到底是李无忌带出来的徒弟,对用兵之事了若指掌,嗅觉何其敏锐,唐芝从李玄京的眼神中窥见了一丝凶险之光,顿时心中肃然。
果不其然,半个月过后,李玄京便从前仓曹参军杨圭处得知,黄泽乾所率的八千万军于岷江北岸遭遇贼寇伏击,黄泽乾率军反击,顺着岷江一路往南去了。
唐芝迅速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副巴蜀地图来,岷江河流贯穿蜀郡,一路往南注入长江,黄泽乾若是率兵沿江南下,乃是步步深入南诏境内。
这是对方的诱敌之计!这支贼寇并非乌合之众,而是南诏这只猛虎的爪牙而已。
唐芝分析至此,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李玄京早已先一步想到她所想,却感到无计可施。现如今气候恶劣,交通阻塞,即便蜀郡有兵可援,要赶至黄泽乾身边也已经来不及,远水难救近火,更何况现如今的蜀郡根本就无兵可援,所有的兵力都集结在黄泽乾处。
现在已经是天宝十三年了,唐芝心想,黄泽乾这场追击战若是打胜了,说不定还能威慑南诏一段日子,若是打输了,朝堂以后恐怕就再没有精力来管辖南诏了。
外有异邦虎视眈眈,内有藩镇忧患,唐芝眼前所见的天宝年间的李唐太过于疲惫,剑南道对唐朝来说实在太重要了,黄泽乾若深入南诏,蜀郡虚空,关外鹰狼随时都会趁虚而入,故而当务之急应是固守蜀郡,完善军备,而非贸然进取。
“我得往南面去一趟。”李玄京对唐芝道,“路途险峻,我一个人快马加鞭说不定方便些,你就留在这广都客栈等我回来吧。”
“要追回黄泽乾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唐芝道,“不如替他守好这蜀郡,以防敌人趁虚而入。”
李玄京沉思一阵,蹙眉道,“唐军师说得极是,但我官位低,人微言轻,光靠一杆枪可守不了蜀郡。”
唐芝怔了一下,方察觉到李玄京竟是在说俏皮话与她打趣,还称她为唐军师,不由得哧笑出声。论眼光,她还不及李玄京十分之一,更别说与李家父子二人比肩,她并非预见到了潜在的隐患,而是以后来人的眼光在看汗青所书的历史罢了。
“你一个人自然不行,可是你别忘了,还有杨奎等折冲府旧部在呢,把原先的那些士兵集结起来,也总该有几千人吧?”
李玄京眸光闪动,看向唐芝的目光更是钦佩无比。
“这些我都想过……”李玄京叹道。
“既然你已经想到了,那又为何不行动?我看那个杨奎虽然改行经商了,对事务依旧挺上心的,他那么关心黄泽乾这个节度使的状况,其他折冲府旧部说不定也在盼着朝堂特使快些来蜀郡呢。我敢打赌,倘若你把黄泽乾的情况与杨奎说了,他必定会有所行动。”
李玄京深吸一口气,最终点了点头,“我去找杨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