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京面色沉静,双目如同深潭,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潜伏于黑暗中的猎豹。
“玄京!”李牧云的脸色煞白。
“你不行,你是普通百姓,没有让你去的道理。”黄泽乾看了眼李玄京,摇了摇头。
李玄京不说话,将手中的长枪握紧了些。李牧云松了口气,以为李玄京打算就此作罢,却不料李玄京忽然推开了阻挡在他面前的持盾步兵,提着枪飞奔出去,动作迅疾无比,很快便淹没在了尸潮之中。
李牧云与黄泽乾同时屏气,双目紧盯着刀盾阵外的动静。
“我父亲知道了非得打死我不可。”李牧云叹了口气,双目中泛起忧色。
黄泽乾并不出声,他注意到尸潮正在朝密林深处涌去,李玄京成功引开了尸人。
“撤退!”黄泽乾从喉间发出了一声艰难的嘶喝。
李牧云心下一惊,以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黄泽乾。
“大将军!你不管我弟弟了吗?”
“怎么管?你想让我们这队人都把命搭进去吗?”
黄泽乾的质问掷地有声,似乎不容人反驳,李牧云一咬牙,扭头便要往离开队伍。
“李牧云!听我命令!撤退!这是军纪!”
李牧云不理会他,一头扎进了雾色中的深林。
屋外艳阳高照,院子里画眉鸟歌声婉转,春花已谢了大半,却犹留昔日余韵,唐芝在窗下品读秦光偷偷命人送给她的诗文。
秦少卿写点儿田园山水诗,撩妹的手段倒是比现代那些富家公子哥文艺了不少,颇具小清新的范儿,唐芝一边读诗一边偷笑,这秦光的诗她倒是挺喜欢,但对写诗的人却没什么感觉,她正寻思着想个办法婉拒了秦光,趁早掐灭秦光这思慕的苗头,却见叶游蜂搀扶着一人影进屋了。
“云哥?你怎么了?”
唐芝放下诗文,跑到李牧云身边,见他浑身浴血,像是刚从染缸里爬出来似的,便不由得蹙起眉,揪着心脏跑去里屋拿了些应急用的金疮药与纱布,又吩咐下人去寻找良医,那下人见着了李牧云,也是吓白了脸,抹着汗出门去了。
“游蜂,云哥这是怎了?”
她记得李牧云尽早出门时脸色不错,还同她调笑打趣,好好地一个人现在竟连说话抬眼的力气都没了。
叶游蜂搀扶着李牧云躺倒在床上,替他脱去了盔甲与衬衣,唐芝将伤药递过去,又取来毛巾替李牧云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与身上血污。
李牧云的胸膛上、肩膀上,俱是咬痕与抓痕,看起来像是被利齿所伤。长安城内怎会有如此凶猛的野兽?唐芝感到纳闷,不得其解,只见李牧云紧闭着眼睛,双唇轻启,发出了喃喃呻吟。
“云哥?”唐芝试着喊了一声,李牧云的眼皮动了一下。
“京……玄京……救、救他……”
李牧云的声音时断时续,唐芝听得仔细,心上顿时像是被压了块巨石一般,喘不过气来。她记得李牧云和李玄京是在接到金吾卫大将军的命令之后才出门的,现役金吾卫大将军姓黄,名泽乾,出身名门,这人没怎么打过打仗,何况京中也无仗可打,李牧云身上的伤不可能是战役导致。
唐芝观察着那伤口,愁云渐渐涌上眉梢。
下人将宫里的御医给请了来,那老先生平日里与李府也有些来往,和李无忌也很熟络,在诊过李牧云的脉象之后,眼中不由得浮起了忧色。
“失血过多,恐有性命之危。”老御医抚着须发道。
“先生……”唐芝顿时觉得双腿有些发软。
“姑娘莫慌,老夫可以救他,先让下人按我说的去配几副药来。”
叶游蜂亲自抓药去了,那御医替李牧云清理伤口,唐芝便站在床榻边替那御医打下手,他表哥虽然伤得极重,但却始终未发出痛苦呻吟,看得唐芝愈发心疼。要是能输血,李牧云这伤说不定还算不上什么,但眼下这时代显然还没有如此先进的医疗水平。
李牧云的双目有些浑浊,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也察觉不到痛感,唐芝在李牧云的卧房内守了大约两个时辰,那御医缓缓站起身,拭去汗珠,洗净双手,对唐芝点了点头,唐芝这会儿双腿早有些发麻,倏地坐在了凳上,才觉得悬着的心落了地。
她调整了心绪,向那御医道谢,并亲自送他走出李府大门,旋即呼人备上车马,往她同窗黄泽英住的府邸赶去。
黄泽英又惊又喜,欢欣了一阵,才知道唐芝是来找她大哥的。
“我大哥往宫中议事去了,还未归来,也不知几时归来,芝儿是想在我家府上坐着等他,还是等他回来以后由我给他传话?”
“既如此,我还是先回家去吧。”
“哎……你等等,芝儿,先别急着走嘛。”黄泽英拉过唐芝的手,故作神秘地说道,“我前几日得了一本好书,正想和你一道品读呢。”
“好书?什么好书?”唐芝感到惊讶。
黄泽英从床榻枕头底下掏出了一本本子,唐芝凑上去一看——《莺莺传》,她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这本子我看过了。”唐芝会心一笑,“待你看完,我再与你讨论。实不相瞒,我表哥病了,我得回去照顾他去。”
黄泽英一听到唐芝提起她表哥,脸上表情顿时显得十分生动,若要解读,唐芝大概可以写出个八百字的阅读理解来,有一件事她十分明确:黄泽英和李牧云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看来她表哥也并非旁人近不得身的禁欲圣僧嘛。
唐芝无心再逗留,与黄泽英作别,打道回府。这一来一回的工夫里,李牧云已经醒转过来,唐芝走到卧房门边时发现李牧云正在与叶游蜂说话,她依稀听见“金光门”、“寺庙”、“尸人”几个字眼。
叶游蜂点头,起身离开卧房,与门口的唐芝打了个照面,唐芝抬脚进屋去了。李牧云一见到唐芝便坐不住,要起身与她说话,在唐芝的阻拦下才作罢。
李牧云说,他原本和李玄京一道,奉黄泽乾之命前往金光门外的寺庙附近打探流民的情况,不料行至半路突遇大雾,雾中涌现出形同野兽般的怪人,黄泽乾说他们是“尸人”,众人被尸人群团团围住,困在刀盾阵的盾墙内,李玄京挺身而出,以身作饵,将尸人群引入了深林里,将士们才得以逃脱。
李牧云不愿抛弃李玄京,故而随着退去的尸人群一道往深林中去,本打算寻找李玄京,但人没寻着,自己却身陷敌营,遭到了大量尸人的反击。
“那些东西是活的还是死的?”唐芝询问道。
“那根本就不是活人!他们都已经死了!”李牧云情绪激动,连咳了几声。
唐芝想起了谢佑,想起了洛阳城中的雾色和金蜈蚣之毒。
“云哥,你好好养着吧,我让游蜂去把京儿找回来。”
“我已经派他去了。”李牧云闭上眼沉吟道。
唐芝不再多话,坐在李牧云床边,看着他沉沉睡去,这才起身,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卧房。她原本打算候在家中等待叶游蜂与李玄京归来的消息,在堂上转了几圈,又晃到了廊下,渐渐觉得如此不妥,她实在放心不下。
唐芝四下打量了一下,无人注意到她,她溜回卧房换了一件轻便的胡服,又将平日里所画的几张符纸一股脑地塞进了衣兜里,随即牵了匹马离开了李府。
封越失踪,李牧云受伤,郊外树林里出现迷雾与尸人,种种迹象联系在一起,情况似乎并不简单。唐芝一路蹙着眉,纵马行至城郊,隐约瞥见河道内浮起的瘴气,心中疑云大起。
浮气漫游,魑魅现世,城中必生乱象,看来传闻是真的。
唐芝下了马,小心谨慎地往林中走去,手里早已经攒住了催动真火的符纸。
空气里依旧残留着血腥味与腐尸的气味,不知是不是经历了太多乱象的缘故,唐芝现在反倒不绝畏惧,她捡了根小臂粗的树枝当探路的拐杖。当第一只腐尸扑上来时,唐芝手中长棍飞击出去,将人捅翻在地,单手引燃符纸,催动真火将那腐尸烧了个透。
烧完唐芝就后悔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尸人长什么样。尸人分多钟,死得越久的尸人越是凶,根据刚才那尸人的动作,唐芝推测这些尸人的死亡日期大约在十天至半个月之内。
空气中的腐尸气味立马引来了更多的尸人,唐芝攀爬到了坡地上,俯视为首的那尸人,越瞧越觉得诡异。
那尸人很像她认识的一个老妪,那老妪前不久还在寺庙屋檐下与她说话。
这些尸人难道就是那些流民?唐芝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不由得浑身颤抖,她手中已经聚拢了真火,一时间烧也不是,不烧也不是。
那些流民怎么会在短时间内全部死光?刚死的人发生尸变的可能性极低,除非有人特意为之!
正值思索之际,唐芝忽然瞥到了身侧掠过的白衣身影。
自古以来,白衣者总是更吸引人的眼球,给人以一种世外高人的感觉,故而武侠小说中那些剑客高人总爱穿一身白衣。
那一瞬间唐芝以为自己见到了西门吹雪、叶孤城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