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城郊寺庙的流民失踪,现在连封越也失去了踪迹,而这信上却指明了封越若发生不测,则要唐芝前去寻找摆渡人,就好像一早便预料到封越会失踪似的。
难道这是封越提前准备好的信件?只待自己发生不测时便有人前去救援?
上哪儿去找摆渡人啊?唐芝感到头疼。
李玄京端着一盆开得旺盛的海棠在她门前驻足,眼中盈满了粉嫩的春光。
“哪来的海棠?”唐芝问道。
“云哥问李澹讨来的,叫我放在你门前。”
“李澹?李澹来了吗?”
“对,除了李澹以外,还有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唐芝感到惊奇。这几天李牧云确实和三司的人走得近,光一上午刑部的人就来过三四趟,现在怎么连大理寺的人也来了?难道这群人要办案还得和李牧云汇报工作不成?
唐芝和李玄京一道往书房走去,便见李牧云、李澹以及另一位他不认识的青年正聚在一起喝茶议事,那个陌生青年见唐芝来了,脸上顿时绽放出异彩。
“呀?这位莫非就是牧云兄的表妹?谢过唐姑娘的好茶!”那青年忙不迭站起身拱手道。
唐芝终于弄明白了状况,来的这个大理寺少卿名为秦光,和李牧云、李澹皆是熟识的。
“秦少卿素来喜欢结交爱茶之人,听说表妹家中经营茶庄,便嚷着要见一见你。”李牧云笑道。
“哎,别胡说,我今天是来谈正事的,当然,能一睹唐姑娘芳容,也是荣幸之极。”秦光忙得推脱掩饰,脸颊微微泛红。
李玄京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书架边,取了一本《黄帝内经》,双眼不瞧字,却只盯着秦光,似是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一口。
“对!对了!说到正事,唐姑娘!前几日多亏你提点我,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这几日一直跟着秦少卿各处走动,果然发现了一些异况!”李澹情绪有些激动,几乎说不清话。
唐芝便坐了下来,打算听李澹细说下去。
“还是我来说吧,毕竟这事就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秦光开口道,“就在昨天晚上,大理寺内的无名尸体忽然不见了。”
秦光说到此处,神色忽然紧张起来,“狱丞和我说,他昨夜经过停尸房时,听见屋内发出奇怪的声响,那狱丞走上前一瞧,发现原本仰躺的尸体竟翻了个身,还有几具尸体竟爬到了门边,那狱丞当时就吓坏了,今天还告了假。”
唐芝觉得这秦光要是将来哪天不当大理寺少卿了,就去大街上说书,一定能吸引一大批听众。
“你们说,尸体自己怎么会动起来呢?这事一定和金蜈蚣蛊毒有关!”李澹拍案道。
秦光喝了一口茶,摇了摇头,“李兄你莫急,是否和蛊毒有关,要等大理寺把消失的尸体找回来才能下结论。”
“难怪……京中的巡逻变频繁了,连我也要亲自上阵。”李牧云无奈道。
李澹附和道,“我听我父亲说,这事早已经惊动朝堂,只是为了不让流言危及百姓,故而压了下来,不过依我看也瞒不了几日了。”
“对了,秦兄,我有一事问你。”李牧云道,“那些尸体,是不是都来自城郊的荒山寺庙?”
“不,不是寺庙,是护城河里浮起来的。”秦光摇头蹙眉道,“坊间有人认出那些尸体原本是住在城郊破庙里的流民。”
李牧云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秦少卿,你不必忧虑了,很快就会有人从三司手里接过这烫手山芋了。”
秦光眼前一亮,“这……怎么说?”
李牧云沉声道,“我听到一些传言,陛下似乎打算让黄大将军全面负责北上流民之事。”
唐芝未发一言,但却听得心惊胆战。
流民?失踪的尸体?生死未卜的封越?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线索都指向了郊外破庙。光凭自己一人,想必是无法解开所有谜团的,唐芝无心再参与讨论,她现在只想尽快找到封越、找到摆渡人。
金光门,明晃晃的日光照在银光铠上,刺得人睁不开眼。
李牧云下了马,给高坐在马鞍上的锦袍银铠将军行了个礼,李玄京却只是朝马上之人瞥了一眼,不为所动。
马背上的将军微微蹙眉,李牧云给李玄京使了个眼色,李玄京才施施然走上前行礼。
“这人是谁?”
“回黄大将军的话,这是家父从关外捡回来的崽子,名叫李玄京,刚来京中,不太懂中原人的规矩,望见谅。”
那将军并未说什么,只是示意李牧云上马跟自己走。
“你父亲怎么什么杂种都捡回来养?西北局势不定,当心野狗咬人。”
李牧云不作答,双眉拧在了一起,面有愠色。这黄泽乾说话难听,他素来知晓,然而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只得吞了怒气。
“黄大将军您放心,俗语有言,长兄如父,我的义弟自然有我管教,不劳您费心。”李牧云说罢回头看向李玄京,朝他眨了眨眼,意思是“有我给你撑腰呢”。
李玄京盯着黄泽乾,那模样有几分像狼,一头瞄准了猎物的狼。
“阴阳怪气。”李玄京用只有李牧云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李牧云对他露出了一个十分克制的笑容,他知道李玄京看黄泽乾不太顺眼,兄弟二人在这节骨眼上意外地团结一心。
黄泽乾虽然说话不讨喜,工作上却不含糊,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往城郊寺庙赶去。
那寺庙位于西郊荒山脚下,平日甚少有人前往,此时正值晌午,四五十个人一道走在荆棘丛生的荒野小路上,同时感受到了林间的阴气。
李牧云早已下了马,众人俱是缓步前行,走得小心谨慎,只有黄泽乾一马当先,毫无畏惧之色。
林中散布着若有若无的雾气,这令李牧云想起了围剿魑魅时的场景,他不由得提高了警惕,精神抖擞了几分。
黄泽乾忽然勒马,拔出了腰间横刀,银光落下,山林肃杀。
关于那把刀,李牧云是有所耳闻的,黄泽乾手握巨阙,不仅斩杀敌寇,也斩恶鬼,他还有个外号,叫“黄夜叉”。
众人俱是沉默,眉宇间各自凝起一股警惕之色,李玄京摸了摸鼻尖,仰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树杈,无风,惨淡的光线从树隙间投下来,经由林中雾气阻扰,变得有些不真切。
沙沙之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听起来像是盛夏日的暴雨,又像是奔袭过草原的兽群踢踏。
黄泽乾纵身跃起,胯下黑马长嘶一声,只见一簇白晃晃的明光乍现,那明光破开雾障,黄泽乾身如蛟龙,横刀如利齿般叼中一黑影,刺入血肉,那黑影发出了一声惨痛的嘶喝,白刀进红刀出,黄泽乾将扑倒在地的黑影提溜起来,丢到了众人眼皮子底下。
李牧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那趴在地上的东西尚未死,依旧在苟延残喘,模样看起来像人又像兽,但与他在终南山书院见到的魑魅又不太一样,他盯着这怪东西,一时道不出所以然,便抬头看向黄泽乾。
黄泽乾用刀鞘拨了拨那东西身上的布料,神色严峻。
“是尸人。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京郊……”黄泽乾喃喃道。
尸人?众人皆面露惊色,一时无人察觉到斜侧里逼近的危机,李玄京忽然提枪纵马飞奔出去,行至半路时手中长枪脱出,如利矢般飞向灌木丛中,只听得一声怪叫,又一只半人半兽的尸人从草丛里滚了出来。
那尸人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李玄京提着长枪回到了队伍之中。黄泽乾暗自惊叹李玄京的身手,却不露声色。
“黄将军,这东西好像还保留有人的意识。”黄泽乾手下一副官道。
黄泽乾冷哼了一声,手起刀落,在李牧云阻止之前将那尸人斩杀了。李牧云双眉蹙起,暗道不妙。
几乎是在黄泽乾手中巨阙刀落下的同时,林中蹿出了数百头面相凶恶的尸人。黄泽乾身后数十名弓箭手张弓搭箭,飞矢如流星般射出,林中哭嚎声不绝于耳,那些被箭矢所伤的尸人却并未就此收手,反倒像是发了狠似得扑向射箭的士兵,场面一时间混乱无比,大多数手持刀盾的步兵还未回过神来,那些狰狞的野兽已经扑到他们面前了,登时有不少士兵被尸人撕咬啃啮,惨叫声不断,场面血腥惨烈。
“刀盾手结阵!”
慌乱之中,黄泽乾发出了一声高呼,步兵立刻挺上前去,将将士们都包裹在了盾墙之中,陌刀从铁盾与铁盾间的缝隙中刺出,捅向那些蜂拥而至的尸人,空气中立马升起一股血腥味,这血腥味中还夹杂着腥臭之气。
李牧云一手摁着刀被包围在刀盾阵中,与李玄京贴背而立,黄泽乾看了他俩一眼,眼神里有不屑,也有惊讶。
“你们兄弟感情挺好?”
李牧云笑道,“挺好,黄大将军羡慕了?”
黄泽乾并不上钩,只是干笑了两声,“我有个妹妹,年纪和你一般大。”
“黄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李牧云作困惑状。
“我们被困在这刀盾阵中了。”黄泽乾的语气立马严肃了起来,“需得有人出去,将那些尸人引到别处去,弟兄们才能脱身。”
“请黄将军下令,我这就去。”李牧云应道。
“不,你是我未来的妹夫,你可不能死在这里。”
李牧云不禁有些发愣,这门亲事是什么时候定下的?难道就在刚才由黄泽乾单方面决定好了?他可还没同意呢!
“还是让我出去吧。”黄泽乾开口道。
“大将军!万万不可!”一队正呼道。
诸将士纷纷阻拦黄泽乾,谁都知道这当诱饵的人出了这盾墙必然是凶多吉少,但也有主动请缨者,表示愿意拼死一试。
黄泽乾面色坚毅,心下却是迟疑不定,选谁去都不成,他没法眼睁睁地看着部下送死,但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我去。”
黄泽乾抬起头,见到了说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