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芝坐在桌边,喝了一口茶,望着大堂里坐立不安的李澹,她没想到这看似文雅的小伙子竟会夜袭李府。
“李兄,昨夜里我那管家如果有得罪你的地方,你现在尽管说。”李牧云客客气气地说道。
李澹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人一扫帚撂倒,他以为扫帚那种工具只有市井乡野的悍妇追自己家劣子回家吃饭时才会发挥它打人的功用,熟料那穿着粗布衣衫的青年男子竟耍出了一套打狗棍法,用的只是一把普通的扫帚。
这事说出去实在丢脸,他李澹也是习武之人,自幼受名师指点,平日里连他挚友谢佑也要让他几分。
李澹是为替挚友谢佑报仇而来的,他觉得自己若不杀李玄京,便咽不下那口气。虽然刑部已经将谢佑的死因归为中了蜈蚣毒,但他依旧觉得刑部那些人信不过,这事必然有李牧云从中作梗,替他义弟洗清罪名。
“云哥,我现在依旧叫你一声云哥,是在看你我昔日的情分上,我知道你是能够明辨是非的人,不至于袒护杀人凶手,我要为老谢报仇,刑部就这么潦草结案,实在无法叫人信服。”
“李兄,此言差矣。”李牧云叹了口气道,“我就坦白了说罢,谢佑下井寻你时就已经中了蜈蚣之毒,刑部仵作已经推测出了他的死亡时间,是在李玄京刺杀他之前,我在井下和他打斗时便已注意到他的异样,他那时候举止诡异,按照刑部的说法,谢佑中的是金蜈之毒,这是一种产于南岭的蛊毒,苗家弟子擅用此毒来驱使死尸,让死人爬出棺材,也就是说,谢佑早就已经被人控制了。”
李澹依旧是不敢相信,却又无法反驳,只是交握着双手站在大堂上,抿唇不语。
“李兄,你若信不过刑部,自可上奏天子,请圣上为你主持公道。但你深夜行刺,此举非我大唐男儿所为,你可知罪?”
“我……”李澹急红了脸,却被李牧云堵得不敢开口。
“我知道你是个细心谨慎的人,又讲义气,此番鲁莽之举,我不会追究你的过错,但是你惊吓到了我家芝儿,昨夜我不在府上,府上只有我表妹,倘若你摸进府中,叫一个独自守家的姑娘家作何想?你必须和我表妹赔不是。”
唐芝心想,李牧云这打一棒子给一颗糖的训人方式,倒确实能把人训得服服帖帖,他这表哥年纪轻轻便在军中担任要职,看来也不是个纯粹的武夫。
只是……这妹控怎么把球踢到自己这边来了?
唐芝收敛了看戏的心态,脸上却怎么也挤不出李牧云所说的担惊受怕的表情来,便只好微微一笑,作宽厚之态。
“云哥言重了,你既已原谅他,我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唐芝道,“依我看,李兄也是为替朋友主持公道而行此下策,实属义气之举,只是寻错了报仇的方向而已。真正杀害谢佑的,乃是用蜈蚣毒的那个幕后黑手,而非李玄京。”
“表妹说得在理。”李牧云舒展双眉。
李澹见此情形,连忙点头称是,并向唐芝拱手赔罪。
唐芝与李牧云这出戏配合的完美无瑕,原本为义气替兄弟报仇的李澹,现如今竟成了没理的那个。
“云哥,你放心,这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我一定要把下毒的凶手给揪出来!”李澹的表情甚是认真。
“好,李兄,你若遇上什么困难,不妨来找我。”
唐芝目送着李牧云陪李澹一道走出大堂,放下茶杯,站起身往廊下瞥去,李玄京正在和叶游蜂一道打扫庭院。
这种事原本可以由下人去做,但那扫帚握在叶游蜂手里,却并非是一件简单的扫除工具。李玄京侧身而立,一手横握扫帚,像是在执枪,叶游蜂长身而立,将扫帚对准了李玄京。两人皆是戒备的神情,当眼神交锋的刹那,手中扫帚便立马变作进攻的武器,直指对方而去。
唐芝看着这两人把扫帚当成枪使,像极了小孩子厮混胡闹,忍不住想发笑,但李玄京与叶游蜂之间的一招一式,却一点都不带假,这两人仿佛都把自己手中所握的扫帚当成了武器,李玄京几次落了下风,一露破绽便被叶游蜂击中要害,那扫帚要是换做长枪,生死便仅在一瞬间。
“唉,混小子,你倒是省心。”李牧云远远地对着李玄京喊道,“李玄京!给我念书去!”
“不,等我赢了这把再说。”李玄京眼神坚定,态度坚决,不肯罢休。
李牧云微微一怔,他没想到李玄京会开口反驳他。要是从前,这寡言的少年若听到逆耳之言,多半会沉着脸,将沉默当做违抗的手段。李牧云察觉到了李玄京的改变,这种改变似乎是在唐芝来了之后才发生的。
“那你看着点时辰,别耽误了功课。”李牧云嘱咐道。
李玄京回头看了一眼李牧云,对他撅了噘嘴,这细微的动作却被唐芝看在眼里,她忽然觉得李玄京似乎也有她平日里不曾察觉的可爱一面。
却说唐芝自打见过城郊流民的生活状况之后,便念念不忘,始终想着再往那寺庙附近去看一眼。她整日在府上陪李玄京读书识字,也有些烦闷,李玄京虽然用功好学,但唐芝也深知劳逸结合的道理,李玄京现在所学皆是浅薄的东西,他早已经领会了,唐芝便思忖着先给李玄京放个假,过几日再开课为李玄京讲解孔孟与史家之言。
唐芝的考量与普通的私塾教书先生有所不同,他并不打算将四书五经一股脑地塞进李玄京的脑子里,《诗经》乃是让李玄京了解汉家生活习俗、融入汉家生活的敲门砖,唐芝承认在这方面有自己的私心,她很喜欢《风》这一部分,李玄京有时也能引用《风》中民歌与她对答几句,生活情趣一下子提高不少。
除孔孟之言以外,唐芝希望李玄京能读些史鉴与兵书,李家世代为武将,李玄京若能了解兵法,想必也能够为师尊李无忌、义兄李牧云提供些帮助。
唐芝自叹不懂兵法,只能期待等她讲解完《资治通鉴》与《史记》之后,李玄京能够无师自通,自己领会《孙子兵法》中的奥妙。
“唐大小姐,唐大小姐……”一仆役急匆匆地跑进书房,见唐芝与李玄京正在桌案前读书,不由得放低了声音,“大小姐,二少爷,门外来了个跑堂的,说是大少爷请你俩去芙蓉楼喝酒,大少爷还让他捎了句话,说唐大小姐的朋友也来了。”
唐芝愣了一下,她在这京中哪有什么朋友?她在这时代认识的人就只有那么几个,莫非来得是唐莫邪的旧识?这对她来说可又是一番折磨。
该面对的总得面对,唐芝摆正了心态,让仆役准备车驾,和李玄京一道往芙蓉楼去了。
唐芝在路上做了诸多猜测,她本以为来者是顾笙,等到了芙蓉楼,落了坐,才发现这所谓的“朋友”竟是封越,那个前几日在药铺遇上的白衣剑客。
“这……云哥,你是怎么和这位郎君认识的?”唐芝感到意外。
“哎呀,这事说来可巧!怎么说呢……”
李牧云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封越接过了李牧云的话头,笑道,“我受人嘱托,来这京师走一遭,调查浮气,正好遇上李校尉带着一众官兵清剿魑魅下山,这魑魅发现得实在是及时呀!若晚几天可就要祸害J城百姓了!李校尉和我说,那是因为有高人指点他,我便想见见这位高人,没想到一问名字,这高人竟是唐姑娘你!”
唐芝会心一笑,封越举杯要敬唐芝,却被李牧云给阻拦了。
“我表妹不胜酒力,就让我代她敬一敬封大侠吧。”
“不敢当,不敢当,封某不过是行走江湖的一介方士而已,怎敢以侠士自居?”
有李牧云这个妹控在场,封越即便想与唐芝拉近关系,也没有机会出手,他几次看向唐芝,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索性放弃了对唐芝放电的念头,一心和李牧云喝酒去了。
酒过三巡,李牧云便有些醉意了,封越却是醉意全无。很显然,封越有意将李牧云给灌醉了。
假道士!唐芝心想。昆仑派那么多戒律清规,这封越究竟是在哪里练出来的酒量?
“唐姑娘,你可是南派玄门中人?”
见李牧云歪倒在一边睡去了,封越才开口询问唐芝。
唐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封越这问题突如其来,自己若是说错了话很可能会惹祸上身。一叶茶庄的唐家确实是南派人士,但唐芝本人师承凌道然,根源上乃是昆仑派,和封越是一路的。
“说来羞愧,我师父乃是隐居世外的无名方士,既非南派、也非北派。”唐芝应道。
封越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姑娘姓唐,那看来是巧合了……”
他竟知道唐家的事!唐芝顿时紧张起来,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将实话给说出来。
“唐姑娘,你可知道那****我在药铺前遇到的那位苗疆姑娘姓什么?”封越抬眼问道。
唐芝摇了摇头,投以询问的视线。
“那姑娘也姓唐!我还以为她和你是近亲呢,不过你和她一点也不像,看来只是巧合而已,唔……也不对,或许她夫家姓唐。”
听这语气,唐芝便知道封越已经和那苗疆姑娘有了进一步交流,或许两人已经熟识了,封越既然出手相救,那姑娘没有不感谢封越的道理。
看来她误会封越了,这道士的品行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坏。
恰在此时,李牧云忽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封越与唐芝皆是一惊,却见李牧云双颊微红、神色迷乱,显然是酒醉未醒的状态。
“我要去值夜了,诸位聊着,失陪失陪。”李牧云赔完礼道完歉,抬脚便要往外走。
“哎呀,云哥这是醉得厉害了,他今天不是轮休么?京儿,我看你先送云哥回家吧。”唐芝无奈笑道。
李玄京有些犹豫,唐芝便道,“我和封道长聊些玄门之事,你到了家以后派辆马车来接我就是了。”
李牧云醉得不省人事,但却也有平日里不常见的可爱之处,李玄京正要上前搀扶,却被李牧云一把推开了,嚷嚷着自己能走路,眼看着李牧云就要当众表演个后空翻来证明自己没醉了,李玄京别无办法,只得将人一把扯了过来,摁着他下了楼。
封越端着酒杯,见唐芝将人支开了,便知道接下来该是谈正事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