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士难道也是跟踪这姑娘而来?
唐芝不禁偷着乐了。这光天化日之下,举止诡异的竟不止她一个。
那姑娘径直走出金光门,步履匆忙,往郊外赶去。一路人新人渐稀,马路也不像先前那样宽敞,那姑娘走过石桥,步速加快。
唐芝眼见那方士飞身踩上一处草垛,翻上矮墙,竟爬上了一处荒废的农舍屋顶,这一举立马将他自身与那姑娘的距离拉近了二十余尺。
好俊的身手呐!虽然不及武侠小说里描写得那样夸张,但说是飞檐走壁似乎也不为过,唐芝直赞叹那方士好功夫。
那方士跃下屋顶,落在苗疆姑娘面前,一手握着剑,阻挡了姑娘的去路。
“姑娘请留步。”那方士语气和善,眼中带笑,“你身上有邪气,不如让我帮你祛除吧?”
“胡说八道,你走开。”那姑娘侧过身子,有意避开阻挡之人。
“姑娘,听我一言,你不会吃亏的。天色已晚,夜间邪气更重,看你走得如此匆忙,是有要紧事吗?那不如等你做完正事我再为你驱邪。”
言外之意,这方士打算一路跟着那苗疆姑娘。
唐芝心想,这方士先前在珍草堂药铺前那一番作为也算是善举,只是不知他现在此举又是何用意,也不知他人品如何。
“我的事,不用你管。”那姑娘语气中带着厌烦之意。
“姑娘,我姓封,名越,字浩然,师承玉虚峰昆仑派灵虚大师,你若信不过我,可以去江湖上打听我师父他老人家的名号……”
不等封越说完,那苗疆姑娘已经冷着脸走了。
“昆仑派灵虚大师……”唐芝有点儿出神。
“怎么了?”
“呃,这名号,我听说过。”
昆仑派灵虚大师凌正清,那可是他师父口中所说的祖师爷!唐芝并不清楚这其中隔了几代,但她敢确信,这个叫封越的道士,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他的祖师爷。
昆仑派原属天师道,乃是北方道派中的一支,于南北朝时期逐渐退出中原地区,于昆仑山另建门户,这群人遵循道家修身养性之法,但在驱妖除魔时又有北派玄门那种强硬的作风,主张消灭、而不是感化,关于昆仑派的种种唐芝皆是有所耳闻的。
那姑娘不理会封越,封越却是不依不饶,跟着那姑娘一路走远,唐芝也与李玄京一道跟了上去。
行至一处荒郊野岭,唐芝闻得一阵缠绵幽咽的笛声,空气中似乎有焦灼的气味,她瞧见了一众平民正在某个荒废的寺庙前围绕着火堆哭泣跪拜。
唐芝不由得吃了一惊,眼前的景象让她感到震惊,那些平民衣衫褴褛,面容枯槁,与她先前在长安街坊中见到的百姓截然不同,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同样为人,城里城外的人差别竟如此之大。
她观察了一阵子,渐渐发现这群人似乎并非是久居于此的百姓,而是从外地流亡至此的。
“这是怎么回事?”封越惊道。
那苗疆姑娘看见寺庙前的场景,情绪失控,扑进人群之中,抱住了吹笛子的那人便哭道,“阿哥!阿妈呢?阿妈上哪儿去了?”
唐芝观察着这群流民的面貌,一眼看去面黄肌瘦的,不是生了病,便是多日柴米未进,有些人已经瘦的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骨头,看起来似乎风一吹便会倒下。
“阿妈!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们……阿妈……”
那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跪倒在地的人群中有跟着落泪的,也有些人目光呆滞,火光照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那些人的灵魂似乎早已脱离了身体,只剩下一具空壳依旧跪倒在火堆前。
唐芝不忍直视,下意识地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那叫做封越的方士见此情形,也是面有哀色,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场景。唐芝心想,此时自己似乎也没有躲藏在暗处冷眼旁观的必要了,干脆站出来,或许还能帮上忙。
那群流民沉浸在悲痛之中,也不管来的是道士还是千金小姐,唐芝大致看清了些内情,这群流民中怕是有人感染了风寒,未能及时得到医治,就这么客死他乡了。那姑娘进城去找金蝉壳,大约是用来救治这些流民的。
唐芝谎称自己恰巧路过此地,询问那些流民是否需要帮助。
“这位小姐,你……看起来倒有几分面熟,我们在药铺前见过是吗?”封越道。
唐芝微微一笑,心道封越眼力不错。
“我叫唐芝,这位公子,我们在药铺前曾有一面之缘。”
“此地邪气重,不宜久留,天色已晚,唐姑娘还是速速回家吧。”封越道,“这里交给我就行了,我昆仑道派主张救济天下苍生,我师父他老人家也曾说过……”
封越还想继续说下去,然而当他看见唐芝身后的李玄京时,却突然愣住了。
“这位小生……也有几分面熟啊。”封越感慨道。
李玄京偏偏是个话少的,封越这一番招呼,讨不到回应,顿时有些尴尬。他搓了搓手,转身走进人群,切脉问诊,倒有几分大夫的样子,唐芝便想起封越先前在药铺前说过,他懂医理,看来此话不假。
唐芝心想自己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回李府去找些药材来,好让那些感染风寒的流民减轻痛苦,顺便让叶游蜂做些馒头来,解决流民们的吃食问题。
但这荒村破庙,着实不是容身处,最要紧的还是替这些流民找到住处。唐芝脑海里浮现出李牧云的身影来,她在此处人生地不熟,遇事拿捏不准便想请求李牧云的帮助,但转念一想,李牧云是皇帝亲军,不是什么大唐队长,她不能事事都找李牧云来帮忙。
细思之后,唐芝决定依封越之言,先回家去。回去的路上,她见李玄京面色沉重,便升起了关切之心。
“京儿,你怎么了?”
“人间疾苦,路有饿殍,我没想到天子脚底也有这等事。”李玄京道。
“是啊,我也没想到。”唐芝感慨道,“有阳光的地方必然有阴影,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抵如此。”
李玄京望向唐芝,惊道,“这是你即兴而做?”
唐芝愣了一下,她刚才脱口而出的诗句,乃是唐代大诗人杜甫所做,而非前人留下来的名篇佳句。
“呃……不,只是偶然听人念起。我不会作诗,只喜欢读诗。”
她虽然看得懂古文、也能随口吟诵前人诗词,但却永远无法达到随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的程度,这长安的街市上随便落下一片瓦说不定就能砸中一个大诗人,身为千年后的新世纪人类,唐芝只能望其项背,她不想让李玄京高看自己,心生误会。
唐芝回到李府之后便遣府上的仆役出去找大夫,她想请大夫出城去替那些流民诊治,然而仆役回来之后却告诉她,没有人愿意干这份差事,花重金也请不到人。
“姑娘,您是个菩萨心肠的人,但要我说,那些大夫也不是铁石心肠,只是这些流民来路不明,没有大夫愿意冒险出城,这是人之本性。”那仆役解释道。
“我知道,这些我知道。”唐芝无奈应道。
“姑娘,您就别操心了,这事自然有官府的人去处理的。”
唐芝怏怏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屋去了。
天色已晚,屋子里点了蜡烛,她洗漱了一番,便打算去桌案上整理笔记。唐芝坐在烛火下,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大学时的光景,不免摇头发笑。
叩门声响起,来人却是李玄京。
“你没睡吗?”
“还早。”
“叶管家让我给你送宵夜。”
李玄京手中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
唐芝接过碗,“有点烫。”
“烫吗?”李玄京问道,“我给你拿到外面去吹吹?”
唐芝摇头,对李玄京笑了笑。李玄京微微一怔,他觉得唐芝有时候似乎在透过他凝视某些别的东西。
“对了,你今晚还练枪吗?”唐芝问道。
“不练,现在有得是时间,我早上练。”
“那正好,这份笔记你拿去。”唐芝拿起桌案上那份整理成册的笔记,交到李玄京手里。
“这……”
“读书、练枪,两不误,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不难。”李玄京一口应道。
唐芝心中暗喜,她知道李玄京定会好好看她所写的笔记。
入夜,万籁俱寂,长安城进入梦乡之中,随着一声灯芯暴烈的轻响,李玄京揉了揉眼睛,起身离开了桌案。
他在门口吹了会儿风,双目瞥到唐芝所在的卧房,唐芝这会儿早已睡下,整座院子里只听得风吹树叶之声,除此以外全无任何动静。
李玄京静立了一会儿,闭目回想先前翻看的笔记,睁开眼时打算回房睡去,然而在他转身的刹那,一抹黑影忽然自眼角掠过,他未及多想,抬脚便追去。
那黑影身手矫捷,从李府西墙翻出去,在街巷中疾跑,李玄京紧追不舍,脚力丝毫不在那黑衣人之下。
那黑衣人匆匆回头一掠,一扬手,李玄京下意识以双手御于胸前格挡,却不见拳脚落下,只闻得一段奇异的香气。那香气甚是刺鼻,李玄京连咳几声,呼吸急促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双腿有些发软。
李玄京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往自己手背上划了一刀,神志顿时清醒了几分。
那黑衣人竟是呆滞了一下,似乎被李玄京这举动给吓到了。他连退几步,抽身欲走,却不料街巷尽头,另有一人堵他。
叶游蜂一手握着扫帚,一个横扫将那黑衣人撂倒于地,动作精准狠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