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芝敲了敲门,来开门的却是一身戎装的阿蛮。双方互看一眼,各自愣了一下,唐芝这才想起来,这屋子原本就是这少年住的,叶游蜂搬来以后便和他一块儿住了。
“你要出门?”唐芝问道。
少年没有理会她,径直往马厩走去。
“带我一起去吧?”唐芝在他身后喊道,“我想出门走走,去街市看看。”
那少年依旧不理会,牵着马径直出门去了,唐芝怀疑他和叶游蜂一样,是个哑的。
“游蜂!游蜂!快起来,别睡了,和我去外面走走。”唐芝拍门喊道。
叶游蜂开了门,去水井边洗了个脸,散去了一身酒气,便去马厩挑了一匹马,载着唐芝出门。
“哎?你以后有空教我骑马吧?”唐芝在马背上道。
叶游蜂没有多话,直接将缰绳交给了唐芝,唐芝握着缰绳,心跳加速,既兴奋又紧张,叶游蜂便握住了她的手,两人一道执着缰绳,任由马儿漫步前行。
街市上忽然传来一阵锣鼓响,唐芝一抬头,见人群都在往某个特定方向赶去。
“听说鸣翠楼的小杏姑娘今日要表演新曲目,看看去呗?”
唐芝听到街边茶摊上两名男子的交谈声,一时来了兴趣,她扭头望向叶游蜂,叶游蜂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酒和姑娘对你来说,哪个比较重要?”唐芝笑问道。
叶游蜂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酒葫芦。
唐芝与叶游蜂下了马,随着人流一道往街坊繁华深处赶去,鸣翠楼这会儿早已经人满为患,叶游蜂将马牵往马厩,唐芝跟在他身后,十分眼尖地望见了一匹看起来有点眼熟的乌驹。
这黑马浑身漆黑如炭,唯有四蹄上毛色发红,远看犹如脚踩红炎,甚是好看,这是阿蛮出门时骑的那匹马。
难道他也来这鸣翠楼看人家姑娘弹箜篌?唐芝心中生疑。
叶游蜂领着她进了二楼一处隔间,唐芝站在栏杆后方,四下一瞧,视野开阔,是个赏乐的好地方,她尚不知道这隔间是叶游蜂花钱包下来的。
“喂,老谢,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了点?万一被发现了,可是连我也要遭罪的,我还想继续在这东都混口饭吃呢。”
“怕什么!值夜哪有听曲儿有趣?这小杏姑娘平日里可不轻易露面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要是胆小就回去守着呗。”
唐芝闻得一阵对话,她四下瞧了瞧,发现这声音是从屏风后方传来的。这鸣翠楼二楼的每一处隔间都是用屏风隔出来的,酒客们互相见不着面,但说话声音却容易偷溜到隔壁去。
“不是!我不是说这事!你把那小子的马偷来此处,万一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哼,你难道担心我打不过他不成?”
“他不还手,自然没什么好怕的,但就怕他去和校尉说了……”
“李澹,你觉得咱们校尉是听他的话,还是听我这个队正的话?到时候我就说是他偷溜出来偷懒,被我抓了个现行,我看他敢不敢辩驳。”
“哎,你要整他便整吧,我可玩不起,我还是回去了。”
这两人说话声音都不算小,唐芝听了个遍,一扭头,便见到一穿着华贵的公子爷从隔间里出来了,径直往楼梯处走去,她认出了那男子的面貌,这人正是前天夜里在李府后院巷中滋事的三个骑兵中的一个。
唐芝无心再在这鸣翠楼多呆下去,起身跟着那公子哥一起下了楼。待叶游蜂拎着一荷叶包好的点心上楼时,发现隔间里早已一空无一人。
那个叫做李澹的公子哥离开鸣翠楼,一路埋头赶路,丝毫未觉身后跟踪的人影,唐芝跟着她一道拐过几条街巷,这会儿天色已晚,洛阳城内起了雾色,风吹在身上有些凉意。
唐芝嗅了嗅鼻子,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四下瞧了瞧,这一会儿的工夫,视线里那公子哥便不见了踪影。
一声惊叫忽然从街巷深处传来,唐芝大骇,却不敢立马上前一探究竟。城中光线昏暗,那惊叫声被雾色吞没,听起来变得有几分不真实。
“救命!救命!有人吗?”呼救声时高时低,听起来像是从深渊处传来。
唐芝侧耳细听了一阵子,抬脚往街巷尽头走去,她穿过晾晒衣物的衣架,见到了一口枯井,那呼救声正是从井里传出来的。
“有人在外面吗?救命!”
“有人在井里面吗?你怎么跌进去的?你别着急!我去找绳子拉你。”
“这……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被人推了一把……哎!姑娘,你没有那么大力气,不如去喊人来救我。”
“对,小哥你先等等,我这就去喊人。”
“好好好,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唐芝正要转身离去,一扭头,见到了自眼前飘过的白色虚影。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只见晾衣杆上几件白色薄衫正在微风中浮动。唐芝穿过晾衣架,跑了几条街巷,却未能寻得一个人影,她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雾气越来越浓,幽深的街巷内没有丝毫光亮。一声马鸣嘶喝,漆黑高大的人影自浓雾中现形,纵马疾驰而来。
唐芝脊背直冒冷汗,那并非活人。
“前方何人!给我站住!”
唐芝依稀瞧见一穿着玄甲的男子自雾色中出现,那人的脸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她想起来了,此人正是前日里在李府院墙下欺负阿蛮的少年,她稍作思考,随即追上去拉住了那人。
“这位小哥!你姓谢是不是?你朋友李澹跌进井里了!快去救他!”
那姓谢的回过头来看了唐芝一眼,眼中闪过惊色。
“我……我叫谢佑,你……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别管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唐芝拉着人穿过街巷,径直往那口枯井走去。
“李澹?你小子怎么跌井里去了?喝多了吧你?”谢佑朝着井里喊了一声,却迟迟未有回音。
“李澹?你在下面吗?应我一声成吗?”谢佑又把头往枯井里伸了几分。
唐芝一寻思,将晾衣杆上的衣物全部收了下来,系在一处,结成了一根绳,她抬起头,却见那枯井里蹿起一团白气,将谢佑包裹了起来。
“谢佑!”唐芝大喊了一声。
谢佑的身影竟从她眼前消失了。
雾气流动,在枯井上方形成了一个格外高大的人形,唐芝惊骇不已,大气不敢出一声。她现在身处异世,没有驱邪之物,无法抵挡这股邪气。
街巷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兵器交错之声响起,唐芝浑身一颤,丢了绳索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骑在马背上的男子将长刀抽回,收于腰间,从马背上下来,俯身去查看散落在地上的“黑影”,那黑影忽然蹿起来飞向半空,消失在了雾气里。那男子显然是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脸上的神情有些错愕。
“什么东西?”男子开腔道。
“公子!救命!”唐芝朝那男子喊道。
她走上前去,瞧见了那男子的正脸,发现这人面额开阔、相貌俊朗,和李无忌有几分相似。
“你……难道是李牧云?”
“正是,姑娘你认识我?”
“表哥!我是唐莫邪呀!”唐芝拉起李牧云的手,“哎,别废话,你跟我来。”
“表妹?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牧云有些诧异,他收到了家中寄来的书信,知道唐莫邪此时在东都,但却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自己表妹。
唐芝来不及作解释,直接将人拉到了枯井边。
“你的刀借我一用。”
唐芝说罢直接从李牧云腰间抽出长刀,这一出手,她才发现这刀她根本抬不起来,光是拿在手里便很吃力。
“表妹,你要做什么?哥哥帮你。”
李牧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唐芝也不应话,食指抹开长刀,用自己的血在枯井周围划下一道阵。
唐芝把刀递给李牧云,“云哥,等会儿不论井里爬出来什么东西,你只管一刀砍下去。”
李牧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你是方士,我听你的……这井里是不是有什么妖魔在作怪?”
话音未落,井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李牧云二话不说举刀便砍,井里那人忽然惊叫一声。
“别砍别砍!云哥!是我!李澹!”
“李澹?你怎么爬出来的?”
“还能怎么爬?手脚并用呗!这枯井里的砖石凹凸不平,爬起来还算顺利,就是味道重了点。”李澹捂着鼻子道。
唐芝见李澹那一声白衣被熏成了青灰色,便知道李澹爬得并不容易,好在李澹还有点儿功夫在身。
“谢佑呢?你见到谢佑了吗?”唐芝问道。
“老谢?他……难不成他也在这下面?”李澹一脸懵相,“我没见着人影啊?”
李牧云一手握刀,另一手托着腮,眼珠一转,“喂,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东都城里的某个传闻,说这城里有一口井,能够通往地牢?”
“不对不对,我听说那口井不是通往地牢的,而是通往某个皇帝陵寝的。”李澹反驳道。
“难不成就是这口井?谢佑那厮该不会从密道里逃出去了吧?”
“大哥们……”唐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管他呢,就是通往阴曹地府爷也要下去瞧一瞧,把谢佑那厮给捞回来。”李牧云说罢开始卸甲,撩起衣袖,似是要下井。
“云哥,我和你一起下去。”唐芝道。
“那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别弄脏了衣裳。”李牧云连连摇头,“我就下去看一眼,说不定这井下压根就没有密道。”
唐芝蹙眉道,“云哥,这口井很邪门,有些东西你一个人应付不了。”
李牧云正要反驳,忽然觉得肩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拉扯了自己一把,他一下子没站稳,仰面朝井口倒去,李澹惊呼一声,伸手捞他。
一阵白雾从井口蹿起,唐芝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顿时心里一沉。
“得了,现在不用讨论该不该下来的问题了。”李澹道。
三人齐聚枯井,可以容身的空间顿时变得狭小起来。
“表妹,你有没有哪里伤到?跌疼没有?”李牧云关切道。
唐芝摇了摇头,她哪儿都没伤到,只觉得眼前一黑,待睁开眼是已经落到枯井里来了。
李澹倒也不介意李牧云见了唐芝便忘了兄弟,自己拍了拍身上的土,抬头看了看井口,问道,“云哥,咱们现在怎么办?等路过的人来救咱们?”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想办法爬出去吧!”李牧云应道。
“等等!”唐芝喝了一声,指了指李澹身后。
李澹浑身一颤,没敢回头,他察觉到了自背后传来的阴风。
“这里怎么……真有个洞啊?”李牧云皱着眉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