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芝在颠簸的车厢内睡了个回笼觉,不一会儿,马车慢了下来,她睁开眼睛探头往外一瞧,望见一端庄大气的宅院,两只石狮子蹲坐在台阶下,屋檐下的灯笼上写了个“李”字,唐芝心下道这便是李府了,这宅院粗看似来似乎并不算大,倒有几分像她师父凌道然居住的那套老宅,但气派程度却是远不及的。
唐芝下了车,豁然发现守门的并非普通的家仆,竟是两个穿着戎装的士兵,她脑袋一转,便明白这李家很可能世代从武,因此这景象倒也不算奇。唐芝递上顾笙给她的书信,让那守卫去通报了里面,不消片刻,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内传来,一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唐家的姑娘可算来了,快让我瞧瞧。”
唐芝脑袋一空,她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这李家究竟和唐家有什么关系,她还未弄清楚。
这会儿李府的当家已经走到屋檐下了,已容不得她再走神,唐芝敛了惊慌之色,正思索着该如何请安,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忽然自门后走出来,抢在了李家当家的前面,将她搂在了怀里,这热情洋溢的问候令唐芝大感意外,她一直以为古代女子都是书里描写的那般拘谨又内敛的。
那女人将她搂在怀里,又是宝贝儿又是心肝儿的叫了一阵,在李家当家的注目下,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
“我的小心肝儿,吃饭了没有?累不累?渴不渴?”李氏夫人牵着唐芝的手问道。
“站在门口问这些作甚?咱先进屋再说。”李家当家大手一挥,“小钗,你去叫些下人来把门口的行李都搬进去。哎?侄女,你怎么就带了一个家仆来呀?”
被称作小钗的女人一扬眉,“哎哟我的无忌哥哥哟!你这脑袋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咱侄女这又不是来探亲散心的,这路上能有个人与她作陪就不错了,仆役的事咱先放着,等安顿下来再说。”
叶游蜂向李家当家弯腰拱手请安,李家当家便摸着胡须上下打量这仆役。唐芝察言观色,思维运转得飞快,忽然觉得脑海里像是闪过了一阵熟悉的画面,他觉得自己似乎见过这位李氏夫人。
稍作思考,她便弄清了李家人与自己的关系——李氏当家李无忌乃是她姑父,这个叫做小钗的女人,乃是她姑母。
“无忌姑父,我这个仆人不会说话,还望您多多包涵。”唐芝忙解释道。
李无忌有些震惊,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吩咐唐小钗指挥府上的下人们去搬东西,唐芝跟着李无忌一道进了李家大堂,呈上了从南方捎来的茶器与茶叶。
“哦?这套茶器,年前曾与孟府说起过,要他赠与我,他先是不肯,这会儿怎么又遣你送来了?唉……我要这茶器是想和他一道喝茶,现在空留这茶器又有何用……”李无忌端着茶壶看了很久,似是在睹物思人。
唐芝不作声,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回话才不至于露陷。
“无忌哥哥!不许提这些!我侄女这一路车马劳累,该好好歇息了,我先带她去卧房瞧瞧。”
唐小钗一声喝,李无忌便放下茶壶不再多话了,唐芝偷撇了下嘴,心想这妻管严倒是古往今来哪儿都有。
叶游蜂在唐小钗的安排下将行李安置到了唐芝的卧房中,唐芝在卧房里转悠了一圈,脑袋里全无休息的念头,她见叶游蜂出门去了,便起身跟了出去。
叶游蜂站在廊下,抬眼注视着远方天际,眉峰蹙到了一起,李无忌在大堂上朝他招呼了一声。
“这哑仆看起来倒像是个习武之人,也难怪你家人能放心让他一个人护送你来东都,不知他姓甚名谁?武功如何?”李无忌对唐芝道。
唐芝愣了一下,斟酌着说辞,最后道,“回姑父的话,他叫叶游蜂,武功是我们唐家仆役之中最上乘的。”
唐芝没想到李无忌只是瞧着叶游蜂便能看出他是不是习武之人,她心中对李无忌甚是佩服。
“连你都这么说,倒是让人生起好奇心来了,不知叶兄可愿意与我府上的护卫总管过上几招?”
唐芝心说让叶游蜂和一个护卫比试,那可真是屈才了,她在船上时是见过叶游蜂的矫健身手的,也不知道叶游蜂此时愿不愿意出手。这一路上,唐芝对叶游蜂的脾气摸得熟透,这个哑仆平日里对她十分顺从温和,骨子里却还是有几分孤傲的。
“哎……我说无忌哥哥,你怎么又来了?”叶氏嗔怒道,“成天只知道打架打架!这府上是你的练武场不成?”
叶氏语毕,李无忌立马悻悻地搓了搓手。唐芝便偷乐了,原来李无忌这个惧内的毛病还挺严重的。
“那算了,改日再比试吧。莫邪兴许也累了,先回房去歇会儿吧,待会儿开饭时再喊你。我再给你派个手脚勤快的仆役去,你还缺什么我让人给你送去。”
“还是不麻烦无忌姑父了,对了……无忌姑父,莫邪现在化名叫唐芝,以后请姑父不要再叫我以前的名字了。”唐芝颔首道。
“哎?嗷……也对,是该改个名字!”李无忌一拍大腿,继而道,“小钗,你去把家里的仆人都叫过来,只要年轻的,手脚勤快的,让侄女挑一挑。”
唐小钗朝着李无忌挑起眉,“我挑人,可不比你强?放心罢!”
唐芝随着他姑母一道出去,不一会儿,年轻的仆人们便聚集在了院子里,唐芝站在屋檐下朝外望去,一时有点儿不习惯这种被数十双眼睛盯着的感觉。
她环顾一圈,眼角瞥到一人影,双目不由得追随着假山石后方那长廊上的少年而去。
那少年抗着一杆竹枪,枪杆上挑着一只包裹。这三月初春时节,他却****着上身,看起来好不凉快。少年自廊下经过,不经意间抬头瞥了一眼屋檐下的唐芝。
“哎呀,你这是又去池子里洗澡了?这才初春,可别冻着了喂。哎……说了也不听。”唐小钗像是吃了一惊,远远地对廊上那人喊道。
那人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唐小钗一眼,也不回话,径直转身走了。
唐芝的目光有些舍不得从那人身上移开。那少年身材精壮,蜜枣色的皮肤,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肩上,她近视,这会儿没有眼镜,也看不清少年的脸,只觉得对方看向自己的视线里充满了锋利的感觉。
“看什么?你要他给你做仆役么?”唐小钗调笑道,“这人忒没意思了,不找他,待姑母给你找个更好的。”
“这人是谁?”唐芝问道。
“还能是谁?这不又是咱家李大统领从外面捡回来的野崽子。”唐小钗一手插着腰,双目在庭院中的家丁身上一一扫过。
最终,唐小钗在征得唐芝的同意之后,给她找了两个打扫院子并供使唤的小厮,一约太阴,一曰少阳,屋内的侍奉工作则依旧交由叶游蜂打理。
晚饭时,少阳来屋里唤唐芝去用膳,唐芝同叶游蜂一并来到饭桌前,见席上只坐了李氏夫妇二人,她心中生疑,心道这夫妻二人看起来也并非新婚燕尔,怎么就不见李家的子嗣一道上桌用膳呢?
“云儿怎么还不见回来?”唐小钗在饭桌上道,“等学堂开学了,遣她和咱侄女一起回京念书去罢,正好与芝儿做个伴。”
“不急,等过些时日再说,他现在应该在赶回来的路上。”
李无忌开了坛酒,倒给夫人,又往自己碗里添了一些,却被叶氏夺过了酒坛。
“就喝一碗,你中午和喝得太多了。”
李无忌任由唐小钗夺去了酒坛,乐呵着道,“依你,依你。话说回来,怎还不见那小子回来?”
“他今天晚上当班,怕是要明天早上才能回来了。”唐小钗应道,“我待会儿让人给他送点夜宵过去。”
“夜宵倒不必,给人看见了不像样子。城里哪个值夜的禁军还能有宵夜吃?”
“还能有谁?你儿子呗。”唐小钗一边说一边夹了个鸡翅往李无忌碗里送,又给唐芝夹了个鸡腿。
唐芝也不知李氏夫妇二人口中的那小子是谁,只当是李无忌又从哪里挖来了个当将帅的好苗子,将人给拉到府上来调教了。她这会儿已经摸清了李无忌的身份,她这个姑父乃是禁军统帅,膝下有一独子,名叫李牧云,武学天赋甚高,年纪轻轻便已经当了校尉。
吃过晚饭,唐芝与她姑母唐小钗说了会儿家常,唐小钗沉浸在往事之中,说自己还未出嫁前如何疼惜唐莫邪这侄女,以及近年来与唐莫邪的书信往来,唐芝听得分外仔细,不时点头应和两句,透过唐小钗的说辞把唐莫邪的为人给揣摩熟透了,几乎没费什么工夫便完美融入了唐家人的身份之中。
暮色渐合,唐芝便起身告退了,临走时她姑母给她塞了几个果子,李无忌又给了她几坛烧刀子,说是送给她院里那位哑仆的,唐芝顿觉美滋滋的,心想叶游蜂该高兴坏了。
叶游蜂抱着唐芝递过来的酒坛子,想揭盖,又有些不舍得这上好的美酒。
“不舍得喝,那就省着点喝吧,要不今日我陪你喝一口?”
叶游蜂眼中闪过惊异之色,连连摇头。唐芝撇了撇嘴,眼睛里却仍旧带着笑意,她看着叶游蜂,叶游蜂也看着她,夕阳斜晖打在叶游蜂宽厚的脊背上,将他的发梢染成了暗红色。
唐芝微眯起眼睛,在廊下坐了一会儿,感到倦意袭涌上来,便起身回屋去了。连日来舟车劳顿,她确实有些吃不消,眼下有了栖身之地,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许。
入夜,唐芝翻了个身,忽然听见一声响动,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