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宋雍之下朝后和厉止戈骑马出了宫,马儿慢悠悠穿过闹市,去了城外。
不远处一队身着黑甲的人整齐地立在那,约摸有五十人,来往的人群皆暗中打量,无人敢造次。
这一身玄甲只有厉家军穿得。
孙缈蹲在胡思面前,小声地叮嘱他,时不时瞟一眼将士们,心肝乱颤,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凶的人。
两人还未靠近,五十厉家军就整齐划一地单膝跪下,头颅微低,恭恭敬敬。
孙缈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向钱陆英,钱陆英看了眼吊儿郎当的宋雍之,拉着孙缈跪下。
宋雍之歪头亲了下厉止戈,道:“起来吧。”
他下了马,张开手接住厉止戈,没有骨头一样靠着她,将手里的剑扔给胡思:“你爹的,边境待不下去了就走,干爹养你。”
胡思收好剑,恭敬地磕了三个头:“谢大人。”
“啧,你当爷看得上你?还敢嫌弃爷。”宋雍之委屈巴巴地蹭了蹭厉止戈,被厉止戈点着额角推开。
厉止戈揉了揉胡思的头:“寻到答案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我。”
只要她一日还在,就罩得住边境,用不着下一代走上他们的老路,何况还有宋雍之。
宋雍之心头一跳,还未出声就被揪住了耳朵,厉止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松开手目送胡思离去。
宋雍之咧着嘴笑了:“人都看不到了,再看我要醋了。”
“哦。”
“祖宗……我们去哪?城都出了,要不然去外头看看?”
宋雍之顶着厉止戈平静的视线,头皮发麻地挣扎道:“就三五天,顶多半个月,祖宗……”
厉止戈推开他上了马,掉头走了几步见他还在原地,好不可怜。
她叹了口气,拽了拽缰绳,立在他身前,附身啄了他一下:“走不走?”
“不走。”
“那我自己走了?”
“嗯。”
“行啊,有能耐别回来了。”
“祖宗。”
厉止戈正要走,身后多了个人,宋雍之拥着她,抢过缰绳:“不去也得去。”
他拽着缰绳让马转了个弯儿,将人困住,朝京外奔去。
“宋雍之!”
“哎。”
“回去。”
“祖宗没听过句古话?脱缰了的野马,说的就是我,玩不够不回去。”
厉止戈气恼地掐了他几下,环着他闭上眼。
宋雍之放慢了速度,托着她脸颊:“认命了?别睡,看看景致,我可就带你出来这一次。”
“景致有你好看?”
“自然是没有的。”
厉止戈无奈:“去归湖吧。”
“行啊。”
归湖是北方的百花之都,和京城之间隔了个镇安郡。
两人骑马在嫩绿的田野中漫步,宋雍之时不时摘几朵野花别在厉止戈头发上:“突然觉得和你隐居山林也挺好。”
“和我做什么不好?”
“都好。”
“陪你隐居归湖如何?一个月。”
“祖宗……”
余下的话被吞了进去,宋雍之把头埋在厉止戈肩上,手臂勒疼了她。
他不敢奢求太多,也不敢肖想,想几分,心就疼几分。
两人到归湖已经是三日后了,三月底的归湖正是好看的时候,百花掩映,姹紫嫣红。
宋雍之在归湖城的角落里,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让人收拾了个院子出来,院子里青苔正茂,野草成簇,野花星星点点。
院落没有墙,用竹子制成的栅栏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屋后有棵开败了的杏花,地上落了一地粉白的瓣儿,宋雍之摇了摇树枝,未散的花瓣如小白蝶一样纷飞,落了厉止戈一身。
厉止戈踮起脚尖,宋雍之的计划轻而易举地毁在这一亲昵里。
屋子里的黄花梨龙凤榻轻晃,薄粉的纱幔飘出窗户,拂过窗外的梨花,沾了丝丝浅香。
光线渐暗,纤手掀开了点纱幔,一双水眸朝外瞧了眼,按住宋雍之作乱的手。
“乏了。”
宋雍之抚着她的湿发:“魂都被你勾飞了。”
“你也一样,你这样的,不开后宫可惜了。”
“我只浪给你看,多浪都行。”宋雍之刻意压着声音,裹着贪欢后的低哑,含着轻笑,眼角弯着勾人的弧度,书本上的狐狸精都没有他放浪。
厉止戈留下几道不深不浅的痕迹,抬起他下颌:“再来。”
宋雍之毫不客气,像只得逞了的狐狸,但很快,有些人就打起了退堂鼓:“哎……你别勾了啊,我认输了,休战。”
“你说休就休?”
“祖宗,来日方长……”
宋雍之偷了个香,求饶似的利索地带人去沐浴,再腻歪下去……
他安安分分地粗略冲了冲,披了身大红的绸缎绣牡丹纹里衣,将人包了几层,团在狐裘里,团在怀里。
“尝尝,归湖的桃花粥还不错。”
厉止戈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勺,嗅着他身上冷冽的味道,像猫儿撒娇一样蹭了蹭:“不好喝。”
“想吃什么?我折腾过了,吃不下也要吃点。”
“不想吃。”
“听话,红豆沙,枣泥,玉兰糕,酸枣糕,梅子,山楂粥,辣子鸡,水煮鱼?”
宋雍之揉着她的头,轻声哄她,看着她的后脑勺低低笑了起来,满目柔情。
“要不然我煮面给你吃?这次不做长寿面,很快就好了。”
他带人去了柴房,单手环着她,另一只手慌慌忙忙地揉着面,将发好的面团擀成薄薄的面皮,堆叠在一起,切成细细的小条。
厉止戈歪头看着,似笑非笑,被他在脸颊上点了点,留了白白的一小撮面粉。
“看着,夫君给你变个戏法。”
宋雍之修长的指尖拎起几段,短短的一小段面在他手上变成了长长的面条,他得意地侧了侧脸,得了个浅浅的香。
他单手煮了面条,手忙脚乱也没舍得把人放下,端着面回了卧房,窝在窗前。
“吃一口?明天我学学其他的,你使性子的时候,我做给你吃。”
厉止戈被他喂了小半碗面,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沉沉地睡过去。
宋雍之接了片飘落的梨花瓣,浅浅地在她发间印了下,吃了剩下的半碗面,味道真差。
他摩挲着她的手,痴痴笑了半宿,在下半夜起风时关了窗,只留了点缝隙,梨花的香气融在静谧的空气中,萦在呼吸间。
太阳升到正中厉止戈才醒,盖着蚕丝绸被,疲惫得起不了身,稍微动动都蹙起了眉。
早知道昨天不陪他疯了,指尖停在唇畔,弯了唇,她啊,想和他抵命疯狂。
宋雍之在窗外就见她趴在榻上朝他勾指头,一小片风光比外头万千风华好看得多。
他不客气地吃饱了豆腐,心满意足地给她换了身粉紫的紫藤锦绣裙:“不闹性子了?”
“闹啊。”厉止戈扬了扬头,示意他穿鞋。
宋雍之捞起地上的苏绸嵌珠履给她穿上:“我画的纹饰,如何?”
“繁琐。”
“繁琐点才配得上祖宗,一个纹饰一个纹饰来也可以,祖宗能许诺我那么久?”
“不能。”
“这不就得了,我煮的粥,给点面子呗?”
厉止戈给他理了理散乱的发,给面子地喝了两碗,用了药窝在他身上,汗水透了两人的衣裳。
“睡会,夜里出去看看,百花会还剩两天,夜里很热闹。”
“不许走。”
“不走了,一直陪着你。”
“嗯。”
厉止戈一直睡到深夜,宋雍之一手支着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
“醒了?吃点东西再睡,明天再去吧,玩到夜里。”
他用掌心擦去她额上的汗,随手将书放在一旁,下去端了粥和药,回来见厉止戈撑起身体,乌发柔顺地散开,手里拿着书。
厉止戈玩味地看了他一眼,懒懒地又翻了几页,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宋雍之软着骨头倚着她,头支在她肩上,将书翻在了折起角的一页:“这个怎么样?”
厉止戈仔细瞧了瞧,笑眯眯地扫视了眼他,在他唇上点了下:“你行?”
宋雍之抿住那节白玉,按摩的手加重了点力气:“哪天试试。”
“这个也不错。”
宋雍之应得极爽快:“一起试了。”
厉止戈玩味地“哦”了声,索性从头翻起来,宋雍之在她翻页的时候就舀勺粥喂她,从枕下又翻出本。
厉止戈斜他:“皇上好兴致。”
“这不是怕你无聊,找点乐子嘛。”
“没有宫里的好看。”
“江湖杂书,哪里比得上宫里的珍本,那可是历朝历代的心血,我让人新编的几本回去就能见到了。”
“嘁——”
宋雍之敲了敲她的头,没有一点羞色:“这个试过了,还有这个,这个也不错,下次一并试了?”
“夫君说了算。”
“……”
“这几个也太简单了吧?懒得陪你玩。”
“你身子不适的时候偶尔可以试试,不看了,试完这些再看,吃不到白难受。”
宋雍之将书扔在一边,搂着人睡觉,厉止戈快睡着的时候,听他悄声道:“等我给你画本独一无二的花样。”
厉止戈险些按着他大战八百回合,让他哀声求饶,却被他柔声哄进梦乡,梦里是他,妖孽无比。
百花会是归湖城的盛会,为期半个月,虽然赶不上南方,也别有一番滋味。
归湖城处处花丛点缀,游人络绎,轻衫薄袖,春景烂漫。
宋雍之牵着厉止戈走在街上,两个人都是一身素衣,细线勾花,头上是一模一样的牡丹苞白玉钗。
“祖宗啊,先去哪?”
“去找几本能入眼的花样?”
“……”
厉止戈轻“啧”了声,似在嘲笑。
宋雍之顿时摇了摇扇子:“去就去!”
“你自己去,我去风月所听听曲儿,记得早点来,晚了我就和美人儿卿卿我我了。”
厉止戈毫不留恋地松了手,在宋雍之傻了眼的表情下施施然而去。
宋雍之看着她的背影,撇撇嘴笑了。
他家祖宗啊,哪真的是个娇娇,就算他们的时间比常人少,依他们的性子也不该时刻黏在一起,只为彼此而活。
是他不甘心,怕受着半生孤独,怕这怕那,宁愿改了脾性,她又何尝不是?
她可以飒爽豪气,大大咧咧,不拘小格,可以恣意潇洒地笑,从容洒脱地走过一生,却不会真娇气了。
是为他而变的,何止这一点。
他们清楚得很,乐意罢了,而今的模样很好。
难得有机会,能拉长绳子一刻是一刻,也罢。
想是这么想的,宋雍之却“啪嗒”一声收了折扇,轻功飞去了书市,从西头找到东头才用了小半个时辰。
他匆匆去了归湖最好的风月之地,在门前理了理头发,心有所感朝上看去,厉止戈从窗后探出身。
她执着身旁美人的手,给美人涂完蔻丹,抹了口脂,忽然放下胭脂盒,跃了下去。
宋雍之将人接住,点了点她鼻尖,摇了摇扇子:“不玩了?”
“不及你。”
“也不及你,祖宗……”
“知道了,书呢?”
“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没意思,等我画。”
“赏花去,美人在侧,春景喧嚣,不可辜负。”
宋雍之轻轻抛了抛她,“走喽,游山玩水去,不醉不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