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确实乱成一团,三皇子宋雍平和五皇子宋雍元联合丞相顾北望谋逆,率京城守军攻入宫城,软禁泰和帝,逼他写退位诏书。
京城许入不许出,家家户户派人守着,连只飞鸟都不许飞出,消息封锁得严密,即使逼宫已过去十余日,也没有传出消息。
宋雍之路上就分析了形势,没有循规蹈矩,将两千将士伪造出万人的气势,直接打进京城。
冲在前边的是一千厉家军,哪是守城士兵能应付的,城门开得轻而易举,威严的军旗舞动中似乎都带着杀气。
京城守军还当是厉止戈率大军回来了,仓皇之下节节败退,宋雍之面上没有一分笑意,骑着马慢悠悠晃进了宫城。
“不可能!厉止戈想造反不成!国难当头,他敢擅离职守!”宋雍平狰狞地死盯着宋雍之,“不可能!”
“不可能?不应该是本宫不可能出现在这?本宫怎么会知道你们谋逆,因为本宫娶的是青桑战神啊,你们也太想当然了吧,就这点准备也想防住止戈?”
宋雍之忍着一刀砍了他们的冲动,“扔天牢。”
泰和帝被囚禁在养心殿,精神不济,看到宋雍之后神色轻松了些,咳了几声,“太子回来了。”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泰和帝握着宋雍之的手,“京里的事就交给太子了,朕累了,早朝太子也代劳吧。”
“儿臣恐不能胜任。”
“那太子登基后谁去上朝?”
“父皇身体强健,儿臣慢慢学。”
“胡闹!”泰和帝捂着嘴剧烈地咳起来。
福年连忙给他拍了拍背,“太子就不要惹皇上生气了,从太子离京皇上就夜不能寐,这些日子更是担忧,伤了龙体,您……”
“儿臣明白,父皇先歇息,儿臣告退。”
“去看看你母妃,曦儿也受了惊吓。”
“儿臣遵旨。”宋雍之急匆匆地出去了,泰和帝看着他的背影冷笑。
“皇上,万一太子出京……”
“拖着他。”
“拖不住如何是好?”
“那就随他去吧,算厉止戈识相,让他们不要大意,她敢妄动就动手。”
“是。”
“京城的痕迹都抹去了?别让太子看出端倪,让厉止戈阻拦太子离京,直至她死。”
“奴才明白。”
……
萩妃拉着宋雍之哭了一通,宋雍之无奈地在那留到晚上,回去时宋曦跟在他身后,“皇兄怎么心神不宁的,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你嫂子还在边境。”
“厉将军?那有什么好担心的,厉将军在肯定没事。”
宋雍之漫不经心地弯了弯唇,“也是。”
“皇兄到底是喜欢厉将军还是喜欢那个谁?”
“谁?”
“就是皇兄藏起来的那个侧室。”
“你嫂子,就只有你嫂子。”
“哦。”
“皇兄还有事,有空多陪陪母妃。”
“知道了。”
东宫的书房堆满了折子,宋雍之揉了揉额头,为了他家止戈,他不能偷懒。
他想现在就回边境,只是这一团乱糟糟的事不处理好,会影响到边境,粮草武器,种种都不能乱。
他不休不眠花了四日,雷厉风行地镇压了京里蠢蠢欲动的人心,谁料泰和帝突然病倒,前方战事吃紧,急报一日十进京,他不得不主持大局。
即使每日都能收到金银传来的消息,他还是不放心,在京城多待一日都是折磨,偏偏京里的人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他被烦得厉害,连着斩了十日的人,彻底让一些人收了心,看着他衣衫不整瘫在龙椅上也不敢说什么。
泰和帝的病反反复复,宋雍之数次离京都被泰和帝急病和边疆急报拦了下来。
厉止戈亲笔所写的战报让他不得不遵,正八经的战报里隔着三两行就有几句撩拨的私语,大胆热切,让他思到噬骨。
直至九月底,金银信上说边境恐要下雪了,他当即就不管不顾地离了京。
一出京城他心里的恐慌似要吞噬他,她身上那点肉早掉没了吧,整日坐着,腰伤也该复发了,肯定也没好好休息。
他想她,想到要发疯了,素日多看一眼都烦躁的政务,不知疲倦批了这么多天,如此才能稍稍安定点。
宋雍之到军营的那日边境已经连下了两日的雪,天灰沉沉的,鹅毛大雪簌簌地遮住了视线。
沈浮山见到他是真愣了,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太子爷怎么来了?”消息应该还没传到京城。
“止戈呢?”
“勘察地势去了,再有小半个时辰该回来了,太子爷先休憩片刻?”
“这么大的雪你让她出去?”宋雍之当即就要去找人。
“这么大的雪,太子爷去了也找不到,说不定还错过了,还是稍微等等吧。”
“金银跟去了?”
“寸步不离。”
宋雍之看了眼风雪,心沉了又沉,咬牙切齿地进了营帐,“让人熬药,备好炭盆。”
沈浮山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个笑脸,慢吞吞地回了营帐,边境的初雪少有下这么大的时候,这么厚的积雪用来掩盖尸体倒是不错。
宋雍之耐着性子等了盏茶的功夫,心跳剧烈,眼尖地看到案桌上暗红的血迹,半阖的眼睛缩了缩,疾步去了沈浮山那,利剑出鞘。
“本宫再问一遍,金银在哪?”
沈浮山看着眼前的剑,扯了扯嘴皮,“问他干什么?”
他往茶壶里添了半壶水,从容地倒了杯茶,“止戈死了。”
宋雍之身体晃了晃,剑从手中脱落,清脆的声响如闷雷轰在耳边。
他咽下口里的血,语气轻到近乎呢喃:“哪天走的?”
“四日前。”
宋雍之轻笑着点了点头,跌跌撞撞出去了。
沈浮山怔了会,这个反应不太对啊,他无所谓地看着茶杯出神,爱如何就如何,反正人已经不在了。
宋雍之一把掀开帅账,被白花花的绫缎刺了眼,他扫视了眼帅账里的人,扯出抹惊心动魄的笑。
“本宫去穆朗山了,有能耐你们还坐在这,只要让本宫回来了,本宫掀了你们祖坟!”
众人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肃英盯着帘子上的血手印,“快!拦住太子!”太子出事,皇上绝不会饶他们。
宋雍之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冷静,冷静到心里宁静得不像话,他想了很多,想了京城,想了边境,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走马观花在脑里浮现,独独没有想她。
穆朗山在红吴境内,离青桑边境不到百里,山顶终年白雪覆盖,地势险峻,敌军大营驻扎在穆朗山山腰。
穆朗山厉止戈来过,暗中留下了不少布置。边境大多数地方她都去过,细致地分析过。
一介凡人,打仗如未卜先知,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她令大军在敌军混乱后往穆朗山方向推进,至于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推进,会不会推进,和她无关,人死不问身后事。
她带人绕了个大圈子,绕到穆朗山山脚,山脚是尚未回春的灌木。
看了看风雨欲来的天,对一旁的胡玉道:“后悔吗?”
“有什么悔的,将军……”
“走吧。”
胡玉擦去眼里的泪,虎目通红,“杀!”
将军绝不能死在这!
这一日整个穆朗山化为一片火海,火势从山脚而起,徐徐朝山顶蔓延,壮烈而凄美。
穆朗山陈年的积雪也没能拦住火势的蔓延,雪无声落下,渐渐窸窸窣窣,漫天漫地。
火整整燃了三日,三十万敌军覆灭在穆朗山,十万青桑将士也埋骨穆朗山,尸体被熊熊烈火燃烧殆尽,风雪为墓。
宋雍之看着满目疮痍,一步一步走在焦土中,跌跌撞撞跑了起来,血洒在身前,地上。
穆朗山处处是焦尸,再大的风雪也掩盖不了漫山的血腥,焦黑的武器和营帐凌乱地在风中凄嚎。
宋雍之跌在地上,平静地扒着积雪,不是她,不是她!他的止戈怎么能死在这,怎么能!
他被一具残缺的焦尸绊倒,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蒙蒙黑,透着些光亮。
宋雍之颤着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那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不成模样,他仿佛才感觉到疼,神思一点一点撕扯回来。
他回头看了眼,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才找了不到一里地,穆朗山连绵几百里,等找到山顶,止戈早没了。
宋雍之抓了把雪摔在脸上,直到手边摸索不到雪才停下。止戈不会死在这,她肯定在前边,在等他!
他浑身的血都烫了起来,像是行尸走肉还了魂,匆匆地朝山上跑去,仿佛是疯魔了,不会疼,也不知累,心跳如催命符一样催着他。
他拿着残缺的刀刃一下一下划在手臂上,每划一下就冷静一分,她是来寻死的,会往哪走?不对,是她身边的人会带着她往哪走?
脑里渐渐浮现出那日的场景,四十万人的哀嚎在耳边徘徊,火光漫天,迎着风雪燃烧,数不清的人在火里挣扎,倒在刀光剑影里的,身上逐渐爬满烈火。
她呢?她啊,一人一剑冲在最前头,浑身是血,唯独那双眼睛是明亮的,仿佛燃到尽头的油灯,在暗无天日的杀戮里,亮得灼眼。
他们会扯着她往火小的地方撤退,一个个倒下,会拼命地寻到一方安宁之地。
宋雍之忽然想起那个暴躁的男人,是叫胡玉吧?
他在一个隐蔽的山谷停下了脚步,山谷外头惨不忍睹,分不清是谁的尸体,他抬着沉重的步子不疾不徐地走了进去,踏过一条溪水,看到了一处雪堆。
雪堆几乎是鲜红色的,旁边倒着凌乱的武器,目光盯着那堆雪,身体轻轻一晃,跪倒在地上,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宋雍之勉强支起身体,死死咬住牙,还是尝到了些咸味。他一点一点扒开积雪,露出背靠背坐在一起的四个人。
他们的身体已经残缺了,浑身浴血,看不出人样,他一眼认出了胡玉。
胡玉身上插着几支箭,血已经流干了,上身赤着,已死去多时。
宋雍之轻轻挪开他们,蜷缩在四人中间的可不是厉止戈?
她身下垫着两人的衣裳,身上盖了两人的衣裳,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双目紧闭,安安静静地好像只是太累了睡着了。
宋雍之颤着手抱住她,牙咬出了血,眼泪混着血湿了厉止戈的衣裳。
“止戈……”轻到微不可听的呢喃如困兽最后的嘶吼,在昏暗的天色里消融。
宋雍之脱了披风包住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没事了,止戈。”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耽搁了这么久,早该有人追上来。
他在厉止戈唇上虔诚地印了一吻,“睡吧,天亮了我叫你。”
天上慢慢多了几颗星,眨眼间漫天星斗闪烁,宋雍之沉默地走在地狱里。
“止戈,你瞧,人间地狱凄惨,天上星河灿烂,可是啊,不该是这样,你要亲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