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安宁用冷水拍了拍脸,让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自己打起精神来。
天还没亮,就有债主来敲门了,安宁和刘管事两人在前院支起了桌子,一人付银票,一人拟收据。
待到午时才将所有账款付清。
昨夜钟玥发热了一晚上,直到天亮体温才降回去。李氏片刻未睡,此时也是满面倦容。
“娘,午后我和刘管事去印坊,您去睡一会儿吧。”饭桌上安宁劝李氏。
李氏对印坊事务一窍不通,自知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歉疚地说:“宁儿,辛苦你了。”
“不辛苦。”安宁笑着摇头,钟家对她好吃好喝地相待,幸亏她还能为钟家做些事情,不至于生出吃人嘴短的情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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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氏染坊在榆城城西,共三间大院子,从东到西依次是漂坊、彩坊、印坊。
待到安宁和刘掌柜赶往印坊时,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刻。
印坊里的染匠们都躺在阴凉处躲懒,唯有二房的崔管事和印坊的吴师傅在门房处候着安宁。
“您受些委屈,等过了这三个月,印坊还是要回到二爷手下的,到时候二爷自会对您论功行赏。”崔管事看着吴师傅意有所指地说。
吴师傅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憨厚道:“哪有委屈,都是给印坊做事嘛。”
崔管事话里话外地挑拨:“像您这样的印染老手,到哪里不能谋一份好差事。让您在一丫头片子手底下干活,可不是委屈您了嘛。您放心,您受的这些罪,二爷都看在眼里。只要那秘方……”
崔管事话没说完,外面传来了马车的声音,车厢前的横木上坐着车夫和刘管事。
吴师傅认得刘管事,连忙打开院门,让马车进到印坊院子里来。
马车停下,紫鹃扶着安宁下了马车。
崔管事和吴师傅向安宁见礼:“少夫人安康。”
刘管事向安宁介绍道:“这位是二房的总管事崔管事,这位是印坊里资历最深的吴师傅,印坊主要是吴师傅在打理。”
安宁开门见山:“二位辛苦,咱们进屋说说印坊交接的事情吧。”
“这是印坊的账本,少夫人请过目。”崔管事仿佛并不把安宁放在眼中,随意递给安宁三本账本,“印坊交到二房手中尚不足月,账目应该是清晰的。”
安宁转手将账本递给吴师傅,说:“吴师傅,您来帮我看看,印坊里有没有这账本上没说清楚的事情?”
吴师傅接过账本,仔细查看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抬头说:“没有问题,都很清晰。”
安宁向崔管事道:“既然吴师傅说没有问题,那就没有问题。辛苦崔管事跑这一趟,代我向二伯问个好。”
崔管事拱手称是,随即离开了。
安宁见桌上放着茶壶茶盏,亲自为吴师傅斟上一盏茶,说:“吴师傅,想必您也知道我和二爷之间三个月的约定,印坊的生意对我、对三房而言都非常重要,今后还需您多费费心。若是这三个月能顺利地度过,今后印坊众位月钱翻倍。”
钟璟在给安宁留下的计划中说,吴师傅是可以信赖、托付之人。
吴师傅忙将茶盏捧在手上,说:“不敢不敢。老夫实在担不起少夫人这般重托。少夫人也清楚,印坊最主要的货物就是兰染仙帛,可如今缺了少东家的配方,已经染不出了。”
吴师傅甚为痛心道:“说来惭愧,我看着少东家染了三年的兰仙,竟也没有学下分毫。这一个月里,我尝试了无数次,也染不出少东家在时那样的兰染仙帛。”
“吴师傅放心,”安宁说,“我在钟璟房中找到了兰染仙帛的秘方。”
吴师傅露出了一丝勉强的笑意:“那就好,那就好。”
这个反应在安宁的意料之外。
吴师傅应该已经从崔管事那里得知她拿到配方了,但他此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难道是在怀疑安宁手中配方的真假吗?
她手中的配方确实比真金还真啊!
多说无益,不如实际验证一番。
“吴师傅,带我去院里看看吧。”安宁开口道。
吴师傅立刻起身,替安宁拉开了门。
染印是个体力活,院子里的劳工大多是中年男子。
此时的印坊几乎已经停转,劳工们四仰八叉地躺在阴凉地里休息,印坊里一片破败的景象。
“少夫人见谅,染不出兰仙,弟兄们无事可做,待开工时便不会这样了。”吴师傅歉疚道。
“啊!”忽听见身后的紫鹃一声惊呼,安宁回头,发现她双手捂着眼,脸色通红,快要哭出来似的。
“怎么了?”安宁询问。
“他、他……”紫鹃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向一边。
安宁循着她的手指望去,一个大汉敞着衣襟睡在棚下,露着圆鼓鼓的肚腩,口水流了一地,着实不雅。
吴师傅连忙用身体挡住安宁的视线,躬身向安宁说:“少夫人,对不住,对不住!”
又转过身去呵斥道:“王大!你小子给我起来!”
那叫王大的胖子睡得正熟,模糊间听见自己的名字,只用手抹了抹嘴,又睡了过去。
吴师傅恨不得自己上去踢他两脚。
还没等他迈腿,已经有人帮他踢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面目周正,身材有些瘦弱,不似院里的劳工这般黝黑憨厚。他小跑至王大身侧,照着他身上的肥肉猛踢一脚,咆哮道:“王大!少夫人来了!你好大的胆子,衣不蔽体的在这里偷懒!”
王大这才清醒过来,赶紧拢住了自己的衣襟,不停朝吴师傅和那年轻男子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那年轻男子走近安宁,摆出自认一副行侠仗义的模样:“少夫人莫怕!这里都是些粗人,但有曾波在,定不会让少夫人受惊!”
这是哪里来的重度中二病患者……安宁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在心中暗暗吐槽。
安宁先安慰了紫鹃,又对吴师傅说:“我要看看印坊运转起来是怎样的。”
“是!少夫人稍等片刻。”吴师傅吆喝着让大家各归各位。
曾波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纸伞,打在安宁头上,说:“少夫人,现在日头正毒,您身娇体贵,当心晒着了。”
借着打伞,曾波上前两步,离安宁又近了些。
“少夫人的簪子掉了。”曾波从地上捡起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银簪,用衣袖夸张地擦了擦,“小生替您簪上。”
说着便要来碰安宁的头发。
安宁忙着安慰紫鹃,并没有留意曾波的动作,待余光注意到的时候,那银簪离她的头发就只有两寸的距离了。
安宁下意识地抬手,手刚抬起来,曾波手上的银簪就飞出去了数米远。
曾波惊诧地看着银簪飞走,小跑几步去捡那簪子,不过几米的平地,却连着摔了好几个跟头。
“魏奇?”安宁试探性地小声问道,魏奇此刻在魂珠中,未经她召唤,应是不会出来的。
“是我。”钟璟清冷的声音响起。
“钟璟?你不是白日里不方便出来吗?”安宁觉得好笑,“你捉弄他做什么?”
钟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登徒子。”
曾波终于捡了簪子回来,递到安宁面前,谄媚地说:“少夫人,您的银簪掉了。”
看他回头土脸的样子,安宁嫌弃地后退了两步:“这不是我的簪子。”
曾波眯着眼睛打量着安宁,说:“这么美的簪子当然要配少夫人这样的美人儿才是。”
他笑得油腻,上下打量的眼神让安宁觉得冒犯,安宁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非要这么寻死那我就不拦你了。
安宁瞥了一眼曾波,对紫鹃说:“簪子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