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我不信你,”钟二爷道,“据说璟哥儿之前改良了好几版配方,没有验过之前,谁也不能肯定这就是最终那版。”
安宁说:“验过?据说若是天气好,兰仙染制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二伯想要如何验?”
钟二爷不答话,蹙着眉,捋着胡须,似是在思考。
“紫鹃,举盏灯来。”安宁说,“二伯既然不相信这秘方是真的,那不如让我今日就烧了它。”
“且慢!”钟二爷眉头皱得更深了。
安宁越是这般步步紧逼,越让他觉得其中有鬼。
可若让他放弃眼前这配方,他也做不到!
万一是真的呢?
钟二爷捋胡须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是要从胡须钟捋出一个双全之法来。
李氏在一旁看着安宁和钟二爷你来我往,差点跟不上他俩的速度。
李氏还是第一次看见钟二爷这么焦虑的模样,反观安宁倒是平静自如,仿佛钟二爷的一举一动皆在她掌控之中。
“二伯,您不相信这配方是真的,但我相信。”安宁说,“不如这样,您将染坊中生产兰仙的印坊交给我打理,这配方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好,我们三房自负盈亏。”
钟二爷心中松动,咽了几次口水,想要答应,但还没有开口。
安宁从袖中拿出彩坊和印坊的地契,加码道:“今日就算是三房向您借四千两白银,月息一分,以这两张地契做抵押。若是三个月内没有连本带利的偿还给您,您就将印坊连同这两张地契一起收回去。”
钟二爷心中打着算盘:如此一来,他虽然把印坊暂时给了三房,但也同时将兰仙赔款的风险让了出去。
倘若那方子是假的,到时候交不出兰仙给订货的商家,上门来讨要赔偿的人就会找到三房去,与他二房无关。
若是那方子是真的……
若是那方子是真的,这丫头也断断不可能在三个月内就赚够五千两白银!到时候秘方、印坊和地契就都是他的了!
必赢的赌局,为何不赌上一赌?
“好!”钟二爷一拍大腿,道:“既如此,咱们立书为证!还请弟妹和侄媳一齐画押。”
“宁儿,这事……你当真有把握?”李氏趁着钟二爷不注意,将安宁拽到一旁,忧心忡忡地问。
“您放心,一定行。”
就算我不行,您儿子也一定行!
钟二爷兴致冲冲地亲自提笔作书,三人在其上盖上了手印,刘管事随着钟二爷回府取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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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正在房中用晚饭,魏奇臊眉耷眼地回来。
一见他的样子,安宁就放下了碗筷。
其实,魏奇的样子看久了,已不觉得吓人。
但他的样貌实在让安宁没有什么食欲。
“夫人,大人回来了。”魏奇说。
“好,好,辛苦了。”安宁嘴上应着,眼睛却不去看他。
见安宁这副模样,钟璟猜出一二,对魏奇说:“魏奇,我替你幻个形,你想变成什么样?”
“大人可以替我幻形?”魏奇泫然欲泣,他受尽颜值歧视数百年,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做坏事,就是为了能换一副头脸。
钟璟道:“我今日在书中看到了幻形的咒语,可以一试。”
不仅是魏奇,安宁也对幻形颇有兴致,问:“能不能把魏奇变成一只猫?”
“猫?”两人异口同声吃惊道。
安宁忽才想起魏奇是只花栗鼠精,说让他变成猫……确实有些冒犯了!
于是打着哈哈,说:“我随意说说的。”
钟璟问:“你喜欢猫?”
安宁答:“我从前养过一只。”
魏奇迫不及待地插话道:“我变作一个普通人的模样就行!”
钟璟念起咒语,魏奇咻地变小,而后又变成人形。
钟璟不愧是开了挂的人,看过一次的咒语都用得这么好。
原先稀疏的、挡不住头皮的头发变得浓密,皮肤上的黑斑消失,短小尖锐的脸型变得圆润,突出的门牙收了回去,连五官也舒展开来。
忽略那仍有些灰土的脸色,魏奇现在也算得上是一眉目清秀的书生。
安宁给魏奇拿来铜镜,魏奇不可思议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要喜极而泣。
在魏奇变小的那一瞬间,安宁看到了他的真身。
那根本不是一只花栗鼠啊!
那分明是一只秃鼬鼠。
不难想象,魏奇作为一只秃鼬鼠,生活在一群花栗鼠之间,受到了多少艰难排挤。
丑小鸭还能变天鹅呢,魏奇说不定在秃鼬鼠中也能算是好看的。
安宁想告诉魏奇这个事实,但又想到现在他已经修成了人形。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伤心的往事就不要再提了,于是夸赞道:“你现在很好看了!”
“谢夫……”魏奇话没说完,就被钟璟打断了:“你下去吧。”
“是。”钟璟化作烟,飘进了安宁的香囊中。
没了魏奇,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
安宁在这间屋子里看不到任何人,但她却知道这屋子里不只有她一个,她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
“咳!”安宁清了清嗓子,又捧起饭碗,一边往嘴里送吃食,一边说:“你在哪儿呢?”
“这里。”钟璟发出淡淡的光,示意他正坐在她对面。
安宁专心盯着碗中的饭,说:“你今日去哪里了?魏奇说你不在祠堂。”
“我去了趟上清观。”钟璟平静地说。
“哦?去上清观做什么?找你的师父吗?”安宁好奇道。
钟璟却不答她的话,语气中透露出温柔:“今后,我就可以在夜里陪着你了。”
嗯?!
安宁瞬间绷直了身体,她好像……听到了一句情话?
“哦,有进步嘛!”安宁打着哈哈,迅速转换了话题:“今日有债主闹上门来了!”
“我听魏奇说了,听说你一人就将他们摆平了?”
“摆平他们容易,难的是这背后还有你二伯呢。所以我……”安宁三两句把今日与钟二爷斗法的情况告诉了钟璟。
“今日他将不良资产扔给了我,我也不费分毫将印坊拿了回来,看起来是个双赢的局面。”安宁对今日的战果颇为得意,一时有些忘形,“你二伯心里盘算的是三个月之后将我手中的配方、印坊和地契都收回去呢!不过,若是这三个月咱们将印坊经营的不错,就自有理由找他把漂坊、彩坊也要回来!你说是不是?”
钟璟不答反问:“你在哪里发现了兰仙的配方?”
安宁噗嗤笑出声来,说:“我骗他的!我哪里有什么配方,只是从你进染料账本上随意撕了两页纸,唬他罢了。”
钟璟惊愕了片刻,喃喃道:“小骗子。”
安宁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钟璟说:“没什么。待会儿我将兰仙配方写与你。”
“好。”安宁向嘴里送进一块香软的糕点,含糊不清地说:“不仅要兰仙配方,你还得给我拟一份三个月之内赚到五千两银子的计划。万一你忙着查找囚禁你的凶手,我得替你撑着呀!”
钟璟先说“好”,片刻后又说:“我今日我去上清观与师傅商议此事,师傅说我中咒应是冰封咒。那人设局将我囚禁起来,又将我冰封,仿佛是在等什么。他定布置好了一切,在他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应该很难找到他。师傅嘱咐我,让我这段时间在家中修行,以保魂魄不散。”
安宁道:“好,若是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钟璟笑笑,说:“你也是。”
书桌上的笔动了起来,钟璟不声不响地开始写配方了。
安宁默默将餐具收好,送到了厨房里。
钟璟在她房内,她不便洗漱,于是去水室梳洗过后,又回到了房中。
待安宁回来,钟璟的“三月计划”已写得差不多了,她拿起写好的稿子翻看。
钟璟写得果然详尽,大到与哪些客商签订单,小到用哪些长工干活都应有尽有。
安宁边看边点头,忽然她放下纸笺,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化解今日的困境?”
钟璟没有多想,直接说:“去二伯梦中盘旋一晚,威逼他明日花钱消灾。”
“嗯?!”安宁大惊,“真有托梦这种手段?”
“自然。”钟璟放下笔,说:“不过你这样做也好。威逼他花些银子倒是简单,但让他交出染坊恐怕不易。你如今将印坊先拿回来了,后续银钱上的事我们更好办。”
安宁却愤愤不平,心想托梦这么便利的法子,她一定要用上一用。
“好了,该安寝了。”钟璟拖着她的袖子来到床边。
安宁连忙抽出自己的袖子,懦懦地问道:“啊?你也要睡觉吗?”
“当然,而且我可以陪你睡。”
“不了不了!”安宁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你要睡的话去别处睡!”
钟璟理所应当道:“这是我的房间。”
“那我出去睡!”安宁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钟璟拉住她,压着怒意说:“安宁,我们是夫妻。”
此时除了耍赖,安宁也别无他法,于是扁着嘴说:“我连你面都没见过呢!怎么就成夫妻了!”
“拜了堂,成了礼,你我就是夫妻。”钟璟立场坚决。
两人僵持不下,各生闷气。
钟璟有些无奈地说:“我没有旁的意思。如今我白日不能时刻待在外面,便想夜里能多陪陪你。”钟璟声音幽微,几乎让安宁听不清:“……也想你能陪陪我。”
安宁心头跳动了一下,她在钟璟话语里听出了一丝落寞。
他的身体被困在山洞,所有的亲人朋友都只能看着,无法交流,凄惨至极。
她还要将他从自己的房间里赶出去……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钟璟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去祠堂,你早些安寝。”说罢,轻抚安宁的顶发,从房门出去了。
安宁被扰得心烦意乱,睁着眼在床上躺到半夜,才困倦难耐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