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李代铭再三强调了我真的没事,只是想跟朋友聚聚之后,他才同意把我放到图书馆门口,然后疲惫的开着车离开了。他也已经连续两天一夜没有休息,眼睛熬的通红,看了很让人于心不忍。
丁美媛接到电话急匆匆的提着包跑了出来,她见我一脸憔悴,眼睛浮肿的站在那里,惊讶的停在原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惨淡的笑了笑说:“在医院躺了一天,突然觉得人生苦短,就想找你喝酒聊天。”
她舒了口气走上前来,没好气的问道:“什么病?传染吗?”
“初老症,据说不治。”我开玩笑的拉着她的手,转身往旁边的夜市走去,心里却仍旧隐隐的疼着。
丁美媛见我上来就开了几瓶啤酒,大有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她故作惶恐道:“你这是怎么了,借酒消愁吗?”
我知道她其实根本就没把我的酒量放在眼里,边给她添满杯子边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怀念起我们以前的日子。你还记得你23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吗?”
她好奇的看着我,握着杯子说:“你今天真奇怪,我23岁的时候在上大三呢,整天醉生梦死,庄周梦蝶的,无非是想着怎么写论文,怎么把那男人拿下呗。”
我将啤酒一饮而尽道:“我23岁的时候在一家广告公司实习,那时候我还是个刚步入社会的职场菜鸟,不懂人情世故,不会逢迎送往,只知道闷着头苦干,埋着头苦学,我羡慕那些有能力有阅历的办公室白领,他们可以挑一些自己相对喜欢的事情做,可以为了一个创意或概念跟领导瞪着眼睛拍着桌子坚持,而我不能,只能干他们都不愿意做的事情,不敢高谈阔论,更不敢逞强出头。”
丁美媛见我动情,拍拍我安慰道:“谁都有做菜鸟的时候,你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吗,已经完全是一只合格的老鸟了。”
“是呀”,我点点头遗憾的说“我们何其幸运,即使苍老,也算如愿以偿。可是有些人却永远都不能变成他们所憧憬的样子了。”
“这个世界上的阴差阳错本来就让人措手不及,比如你没有考上N大,比如我没考上大学,比如茶被陆南耽误了十年,又比如他根本就不爱我,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圆满,我们也总有那么一点美好的幻想不是胎死腹中,就是中途夭折的。”丁美媛虽然并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但她仍就配合着我感慨着,愤恨着。
我们喝了很晚,一直到街边的大排档也开始打烊了。我平时酒量一点都不算好,涂茶茶或者丁美媛随便一个都能轻轻松松的把我撂倒,可是今天灌了那么多酒,居然还是醉不了,反倒比没喝酒时更清醒了几分。
那那的死始终积压在我的心头,沉闷的让我透不过气来。我没有勇气讲给美媛听,我怕我声嘶力竭、筋疲力尽、痛彻心扉的讲完,她仍然只能站在她的角度揣摩我的心情,然后小心翼翼的安抚我。那样不但我不会好受多少,反而会徒增她的烦恼。
我把微醺的丁美媛送上出租,自己站在路边等车,路灯把我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几乎铺满了一整个路面。清净的马路上连行人都很稀少,一种没由来的孤寂感缓缓蔓延上了心头,我就这样独自站在街头,静静的满怀心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掏出手机,闭着眼就拨通了那串熟悉的号码。当涂茶茶的声音从电话彼端传过来的时候,我只觉得连灯光都变得异常柔和起来,那个声音好像并不是来自另一个遥远的国度,而是如影随形的就跟在我的身边。
“二姐,你那边几点了,还没睡啊?”
我微微笑了笑,一时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你丫说话呀,国际长途很费银子的,我可没钱等你欲语还休!”
“你干嘛呢?”听到她连珠炮似的轰炸,我竟觉得自己又正常了起来,跟她在一起时总是情不自禁的有些受虐倾向。
“我刚从海边散步完回到酒店,这两天脚就没停过,几乎走遍了整个路易港,说来也巧了,难得就今天这个点呆在酒店里。”她语气里不无新鲜的说。
“在外面一切还好吗,一个人习不习惯?”
我有太多的话想跟她说,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话到嘴边竟都变成了无关痛痒的问候。
“我很好,我到现在还在庆幸这一次能做出这样明智的决定,有机会你也一定要出来走走,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总之就是非常棒!”
她停顿了一下,又稍有些迟疑的说:“而且我还遇到了一个做伴的人,他对这里非常熟悉,带我去威廉炮台,带我去自然博物馆,还带着我打高尔夫,去深海捕鱼,总之我们玩的很高兴。”听到她满是活力的语气,我都能想象的到她此时幸福的表情。
我有些触动的说:“高兴就好,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照顾好自己。”
我的反应显然出乎了涂茶茶的意料之外,她奇怪道:“不对呀二姐,我给你爆了那么大的一爆米花,你怎么不穷追猛打的追问呀,我还打算带回去给你把把关呢!”
“我……”我又控制不住的开始哽咽起来。涂茶茶的音调陡然变得尖锐异常,像是用力的站直了身子。
她急切的问道:“杨楚牧,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大妞,瞿那那死了,我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父母趴在她的尸体上哭的撕心裂肺。”我说着,眼泪又开始汩汩的流了出来。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从我打到的,坐上车,一直到小区门口,都是我在抱着电话跟涂茶茶颠来倒去的说着,我告诉她瞿那那就是之前跟她提起过的那个刻意打扮成熟却长着娃娃脸的实习生,我说她跑起来的时候脸红的像个苹果一样,就跟我们当年在操场跑完步的时候一模一样。她在公共场合愣头愣脑的喊我牧姐,她还跟陈贱男叫建南哥,她看错了合同的时间满腹委屈,一如我23岁时一样的倔强,所以我不但没有责怪她,还帮她说话,我还说她临死的那天晚上还再在为穿的少的女同事到处借外套。她那么纯真,才二十出头,还没有毕业,还没有成为一名正式员工,还没有结婚,就像我们23岁的时候那样,渴望着自己摆脱幼稚,更加成熟,为微不足道的理想努力的奋斗。可是她就这么死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我真不该休息的那么早,我真该死,我要是一早就把她找回来,那样她现在就不会躺在冰冷的停尸房,而是应该跟父母吃着晚饭陪着他们看晚间剧场才对……都怪我,我太不负责任……”
涂茶茶一直沉默的听我絮叨着,安静的像是电话那一端并没有人,听到我没头没脑的自责时,她才终于忍不住开口厉声制止了我。
“杨楚牧你给我闭嘴。又关你什么事,瞿那那的死只是一场意外,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她的命。”
“可是我过不去,她还那么年轻,却要被这样对待,遇到这样的事情,而凶手却还在逍遥法外,这对她太不公平了。”我下了车蹲在地上,甚至连往前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涂茶茶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她说:“这件事真的不能怪你,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揽错,这个世界充满着未知与意外,百密一疏,防不胜防,我听说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寿命的长短跟死亡的时间,只是我们都不知道罢了,总以为可以长命百岁,天长地久,而且还随心所欲的挥霍青春,荒度时间,如果真的要论罪过,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谁他妈知道我们的下场会不会更凄惨。”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哀求道:“我们都不会死的,都会活得好好的。”
涂茶茶沉默了一会,顿了顿说:“二姐,别哭了,我心里很难受,我想你了。”
听到她略显伤感的声音,我哭得更加汹涌起来,边哭边说:“我也想你了,现在说出来觉得好多了,你千万不要被我影响心情,要玩的开心点,因为你开心,我才能开心。”
她声音略带着些颤抖,嗯嗯啊啊的回到:“想开了就好,不然我该付不起电话费了。”
我被她说的有些哭笑不得,涂茶茶的脑神经从来就没有正确的搭在一起过,我一如既往的咒骂了她两声便扔了电话。
夜色正浓,寒星寥寥,我发了会儿呆,觉得轻松了一些,便站起身子拖着自己的影子往回走。
走到楼下,竟看到周承倚靠在车上,边抽着烟边仰望着我的窗台。
他只穿了件黑色的衬衫,而且开着领口,撸起了袖子,在冷意十足的秋夜里,显得有些单薄。地上围绕着他的,已经有十几根长短不一的烟蒂。
我停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那么晚了他居然还驻守在我的楼下,有些凌乱的头发看上去格外的懊恼,像是深夜里一只茫然无措的困兽,满身的戾气隐忍未发。
就在我晃神的一瞬间,他转头看到了我。头顶的路灯刚好从上往下将我的脸打上了一片明熠的光晕,我就那样孑然一身的立在这片光影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暗处的周承。
他一脸惊愕的缓缓站直了身子,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我,然后一步一步的缓缓向我走来,每一步都显得沉重无比,如履薄冰。终于,他清醒过来,三两步奔到了我身边,不由分说的伸出手将我紧紧的搂进了怀里。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如愿以偿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