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铭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显得十分憔悴,虽然已经换过衣服,但仍是一脸的倦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仿佛一夜之间消瘦了不少,轮廓更显得凌厉了许多,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上也满是青青浅浅的胡茬。
他在我旁边坐下身子,微眯着眼睛睨视着我,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感觉怎么样了?”
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的说:“好多了,已经退烧了。”
“你声音怎么了?”他听到我声音暗哑,皱眉问道。
我用手指捏捏脖子,清了清嗓子说:“急性扁桃体炎。”
他点了点头,伏在床沿上用手撑着脸闭目养神。我见他这个样子,好像是没打算跟我说那那的事情,便主动开口问他:“瞿那那找到了吗?”
他浓密的睫毛抖动了一下,又缓缓的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我,黑色的瞳孔像是深邃的夜空,悠远而又沉静,带着些苍凉跟寂寥。
我盯着他,耐心的等着他的回答。
他终于从我脸上移开了视线,坐直身子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鬓角说:“已经找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的话格外让我深信不疑,此时此刻,除了他似乎没有人再能让我安定下来。
他见我不再说话,欲言又止的看着我,脸上难掩担忧的神色。
“李总,要不您回去休息吧,我现在没事了。”我有些不忍的看着一脸倦容的他。
他转头看了看窗外,心事满怀的说:“我不是很累,再陪你一会儿吧。”
今天的他跟平时的区别太大,我不禁疑惑起来,左思右想了半天才惊疑的问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那那现在在哪里?”
他忧心忡忡的跟我对视着,眉头深锁,双唇紧闭。我边等着他的回答,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这时伯尼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李代铭便移开了视线,不再看我。
伯尼脸色青白,还穿着昨天的一身衣服,显得有些衣衫不整。他看看躺在床上的我,点了点头算是问候,走到李代铭旁边低声道:“Raymond,家属已经去认领尸体了。”
尸体两个字刚从伯尼嘴里吐出来,我的脑子里便哄的一下只觉得天旋地转。
“你说谁的尸体?”我瞪大眼睛,一脸的恐惧。
伯尼有些疑惑的看看我,再看看沉默不语的李代铭,立即明白了过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说。
“Bernie,你告诉我是谁的尸体。”我掀开被子,从床上跌跌撞撞的爬下来,也不管不顾手上的针管,抓着他的衣服近乎哀求的问他。“我求求你,你快说啊!”
其实我一点都不希望伯尼说出来,我害怕他的答案,更害怕他说出的答案正是我最不想听到的那个。
他扶起跌倒在地上的我,强抑住一脸哀伤的神情,看了看背对着我们看着窗外的李代铭,终于告诉我说:“瞿那那死了。”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我摇着头,失魂落魄的推开他说:“你们不是说已经找到她了吗,她怎么会死呢。”
“我很抱歉!”伯尼于心不忍的看着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突然明白过来,凄然的笑着转头对李代铭说:“找到的就是一具尸体吗?”
李代铭的背影一动不动的立在窗前,肩背挺的分外笔直。伯尼也只是站在一边,不再说话。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像是决堤的江水,瞬间把眼前这个明亮的世界吞噬的无影无踪。
我披头散发的呆滞在原地,抱着头,用嘶哑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还那么年轻,那么朝气蓬勃,她昨天晚上才刚跟我说过话的……”
“Shirley,逝者已矣,你不要太难过了。”伯尼劝道。
我含着泪使劲的摇摇头说:“你胡说,没有人死,谁都没死,你们找不到她我去找!”说完转身就要往门外跑。
李代铭猛然从窗前转过身来,三两步走过来拽着我的胳膊,稍稍用力我便被他拽到了怀里。他紧紧的抱着我,将我按压在胸前,无论我怎么挣扎他就是不为所动。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那那,不要把她一个人留在山里。”我的喉咙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声音异常粗哑难听。
他禁锢着我的手臂,尽量不让我乱扑腾,厉声道:“杨楚牧,你给我冷静一点,这个世界上的人谁不会死,我,你还有Bernie,我们早晚有一天都要面对死亡,你没有必要这么难为自己。”
“不,这不公平,她还那么年轻,她还是个实习生,怎么能死呢。”我的眼泪把他的肩旁打湿了一片,湿了的西装深的像是黑夜一般的颜色,我埋在里面,像鸵鸟一样不敢抬头。涂茶茶说我每次遇到事情都会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到沙子里,屁股留在外面再给别人踢上两脚。
李代铭没有再说什么,叹息着,用手抚了抚我的头。
我一步一步的往停尸房里走着,走廊像是一条延伸的没有尽头的路,安静的能听到脚步声的回音,光线暗沉,气氛压抑。若是平时来这样的地方,我一定没有现在这般淡定跟无所畏惧。这是一条通往死亡的路,还能有什么比面对死亡更让人恐惧的呢,我不禁暗暗的攥紧了拳头。
李代铭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他伸出手轻轻扶到我的背上,显得那么自然而又平常,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害怕,只是我此时害怕的不是死人,而是害死人的人。
一路坐车过来我才从李代铭口中得知,那那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他杀。
篝火晚会结束以后,她好心的去帮别人清理衣服上的污渍,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如含苞待放的花样年华,竟就这样香消玉殒在了这个充满了罪恶与污秽的夜晚。有人将她****并且残忍的杀害,直到现在,犯罪分子还逍遥法外。
也许这个世界并不完全像是我们看到的那般明媚,总有一些我们触及不到的肮脏与阴暗。从前我一直觉得这些灰暗的东西离我何其遥远,远到它们或许只在另有一个时空才会存在。可是现在,它却将肮脏的触角伸向了我身边的人,离我那么近的人那么熟悉的人,我不得不睁大了眼睛去面对它,面对它的残忍与无情,面对它的恐吓及嚣张,有些事情或许你一辈子都不曾会遇到,有些事情,你经历一次,便难忘终生。
那那的尸体被推出来的一瞬间,我的眼泪还是没有忍住的掉了下来。她的父母,都已是不惑之年的人,看到自己的独生女现在躺在这里,又是何其难受。我背着他们,捂紧了嘴巴。
他的爸爸搀着已泣不成声的老婆,一步一步,缓缓的走了过去,那里躺着的是他们二十多年来捧在掌心视若珍宝的人,是他们的半条命,是他们的半边天。
那那的身上盖着白色的床单,脸色甚至比床单还要白上几分。她紧闭着嘴巴,像是承受了莫大的屈辱,额头上的鲜血已经凝固成黑色的固体。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曾经吱吱喳喳,蹦蹦跳跳的实习生,今天就这样冰冰冷冷安安静静的躺在了这里。
“那那,你怎么了,爸爸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爸爸!”她的父亲端详着她,像是自己的女儿仍旧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或许只是睡着了,或许是太累了,总还会再醒过来一样。眼神里的慈爱溢于言表。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像是对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孩子,你看看爸爸,陪爸爸说说话,爸爸以前总嫌你话多,没有女孩子的样子,现在爸爸就想听你说说话,你叫爸爸一声好不好?”
那那的母亲几近崩溃,只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嘤嘤的哭着,还算年轻的脸上此时满是痛苦的神情。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也许就是阴阳两隔,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吧。
我看着这本是美满的一家,现在却生死别离,强忍着悲恸,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可是喉咙跟心脏的痛楚却在不断加剧,我无所畏惧的让自己承受着、麻痹着,在他们的撕心裂肺面前,我的难过又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李代铭于心不忍的看我,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我,他的掌心干燥温暖,而我的手早已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他紧紧地把我的手攥在掌心,像是想把他所有的力量也传递给我一样。我只是哭着,看着,早已魂不守舍,不能自己。
终于那那的妈妈嚎啕大哭了起来,那种哭声带着凄凉,带着绝望,带着哀伤,她边哭着边骂着:“臭丫头呀,你老是不听话,让你注意安全你全当耳边风,你个杀千刀的,你给我起来,别躺在这里装死,你个祖宗呀!”
在她妈妈的哭声下,一直安静沉闷的爸爸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这样的哭,泪水肆意,声音暗哑,他压抑的哭着,以至于腔调都显得有些怪异。他瘫倒在地上说:“孩子呀,你死了爸妈可怎么办,我们以后还指望谁呀……”
我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却像是在承受着凌迟的痛苦,直到忍不住了,才抱着脸就冲了出去。死了的人何其不幸,可是留下的人又该怎么面对以后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