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打开。
原本站在门外的人,现在已经在屋内。
进来的是个女人。
她虽是个女人,却穿着一身贴身的玄色男装。将她身体的曲线完美的勾勒出来。
她的左手握着一张卷在一起的桑皮纸,右手则握着一把刀。
桑皮纸上画着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原本应该是双眼的地方,改画了一根长长的布带,正是上官小菊。画像的下面用端正的楷体写着七个大字:“悬赏纹银五千两。”
这是一张悬赏的告示,和上官小菊从餐盒中取出的那张一模一样。
她已经看到了上官小菊。
于是她笑。
微笑,满足而得意的微笑。
她笑的很美,笑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笑的美却没有那么容易。
那小酒铺里的塌鼻子雀斑小姑娘,便是再努力的调动肌肉,勾起嘴角,也绝不会有人觉得她笑的好看,但有的人便是冷冷的站在那里,也依旧美的像是从天上坠落凡尘的仙女。
一个人若是笑起来很好看,那不过是因为她本来就长的很好看。
正如西施皱眉之所以好看,绝不是因为皱眉使她好看,而是因为她本来就很好看。隔壁的女子便是再努力皱眉,也不过落个“东施效颦”的名声。
所以这个笑起来很美的人长的当然也很美。
美人微笑的时候,手里的刀也不由的握紧了三分。
这是一把很美的刀。
并不是任何一把刀都是能用“美”来形容的,用“美”来形容一把刀也并不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
但这把刀实在是很美,无论是刀柄、刀镡,还是包裹着刀身的刀鞘都精巧无比,就连大名鼎鼎的“绿杨烟外晓寒轻”也要逊色三分。
似乎只有这么美的人才配使用这么美的刀,也只有这么美的刀才能配得上这么美的人。
刀在鞘中。
她白嫩的脖颈上,也正架着一把锋利的长刀。
这把刀和她手里的刀相比实在是简陋,但这简陋长刀的刀锋却比任何一把刀都要冰冷。
这是上官小菊的刀。
上官小菊原本是坐在桌旁吃粥的,但现在他却已经奇迹般的出现在这绝美女子的面前。
上官小菊眉头一皱:“是个女子?”
那女子依旧笑魇如花:“你怎么知道?”
上官小菊冷笑:“我当然知道。”
那女子斜睨着架在脖颈的长刀,一字字道:“按照‘酒局’里的资料,上官小菊应该是个瞎子。”
上官小菊点头:“这件事便是瞎子也能看的出。”
那女子笑的更甜:“我不曾用过脂粉,你不可能嗅得出我是个女子。”
上官小菊冷冷道:“我只闻到一股汗臭味儿。”
那女子眉头一皱,微嗔道:“我也不曾缠足,你也不可能听得出我是个女子。”
上官小菊道:“我的确听不出。”
那女子依旧皱着眉头:“你既看不见,闻不到,也听不出,那你却如何知晓我是个女子?”
上官小菊淡淡的道:“正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所以我才断定你是个女子。”
那女子微微一怔:“哦?”
上官小菊道:“你既然不是瞎子,就应该看得到床上趴着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轻轻点头:“是。”
上官小菊道:“她有没有穿衣服?”
那女子道:“没有,除了一圈纱布,她身上再找不出一片布头。”
上官小菊微笑:“既然如此,那么这一切就很容易判断。”
那女子摇头:“我不明白。”
上官小菊道:“如果进来的是个男子,你说她会不会大声呼叫。”
那女子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的确很好判断。”
上官小菊冷笑:“当然。”
那女子轻轻的抚摸着手里的告示,微笑着道:“那你有没有判断出我来此做什么?”
上官小菊道:“你是来杀我领赏的?”
那女子摇头:“你错了。”
上官小菊微微一怔:“哦?”
那女子依旧斜睨着架在脖颈的长刀,冰冷的刀锋依旧紧贴在她的脖颈上:
“更何况就算我想杀你,也杀不了你。”
上官小菊冷笑。
那女子道:“我既然不想杀你,那你还要不要杀我?”
上官小菊摇头:“不要。”
那女子愤愤的道:“那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刀拿开?”
上官小菊轻笑一声,道:“刀在哪里?”
那女子撇撇嘴道:“刀柄在你手里,刀刃架在我的脖子上。”
上官小菊道:“那你的脖子还在不在你身上?”
那女子道:“你几时见过没了脖子的人还能说话的?”
上官小菊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能自己把脖子从我的刀上挪开?”
那女子冷哼一声,径直走向放着餐食的桌前。
桌上的餐食还未吃光,劲道鲜香的莜面栲栳栳还剩着半屉,坚硬耐嚼的锅盔也还剩着大半张。
不消半刻,蒸屉里的莜面栲栳栳便被她吃了个精光,光光的蒸屉干净的好像洗过一般。
然后她又拔刀切下一块锅盔,坐在一旁的竹凳上大口的咀嚼着。
花露水看着这狼吞虎咽的女子,压低声音,喃喃的道:“她吃起东西来简直不像是女人。”
那女子的嘴已被锅盔塞满,她一张口,锅盔的碎屑便从她嘴角掉落:“那我像什么?”
花露水看着这女子,略略思索一下,大声道:“我看你简直像一头牛,一边吃食儿,一边种地。”
那女子打个饱嗝儿,含糊不清的道:“你若是赶了四十里路,你也会饿得像头牛。”
上官小菊冷冷的道:“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来这里?你进来平老道长为什么没有阻止?”
那女子咽下口中的食物,微笑着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
上官小菊脸微侧着:“你是谁?”
那女子轻轻的拭去粘在嘴角的锅盔碎屑,淡淡的道:“我叫玉姒玥。”
上官小菊的眉头依旧紧紧皱着:“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玉姒玥微微一笑:“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
上官小菊道:“哦?”
玉姒玥轻轻的站起身:“你有没有听说过,六扇门中有一位独一无二的女捕头,号称天下第一女神捕,名字叫做‘六翅白鵺’。”
上官小菊当然听过。
他本就是个老江湖,更何况“六翅白鵺”的名头在江湖上也的确是有名的很。
据说她近年来破获的要案巨案之多,已不在当年的六扇门第一高手“酒仙”吕乐公之下。
但这女神捕的身份却十分神秘,知晓她真实身份的人寥寥无几,见过她相貌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就连江湖中最神秘的组织“酒局”所收集的资料,也不过只有寥寥数行:
姓名:未知。
绰号:六翅白鵺。
性别:女。
年龄:未知。
职业:捕快。
武功:所学甚杂,常使一把琉璃镜花水月刀,刀法出众。
玉姒玥笑着看看上官小菊,又看看趴在床上的花露水,笑着道:“你们有没有见过六翅白鵺?”
上官小菊道:“你莫要忘了,我是个瞎子。”
玉姒玥悠然道:“那么你现在总算已经听到了她的声音。”
花露水动容道:“你就是六翅白鵺?”
玉姒玥淡淡的道:“正是区区在下。”
上官小菊道:“那你为何来此?”
玉姒玥道:“我为你而来。”
上官小菊吃了一惊:“为我而来?”
玉姒玥道:“现在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你杀了人。”
花露水的脸色已经变了,上官小菊也紧闭着嘴,脸上的肌肉也紧紧的绷起。
玉姒玥道:“可我看你却不像是凶手。”
上官小菊道:“哦?”
玉姒玥笑着道:“别人说你杀的是什么人?”
上官小菊道:“是冯幽静,长安‘丐王’冯雪松的独子。”
花露水道:“其实人不是他杀的。”
玉姒玥轻轻的踱步:“人当然不是他杀的。只不过所有人都认为是他杀的。”
然后她又道:“若是有十个人说你杀了人,那么就会有一百个人把你当成凶手,若是所有人都说你杀了人,那你就真的会忽然变成杀人凶手。”
花露水道:“你既然知道他不是凶手,那你就不会贪图这五千两的银子。”
玉姒玥轻轻的道:“我当然不会。”
花露水道:“你既然是有名的女神捕,那你自然也有办法帮他洗脱冤屈。”
玉姒玥点点头:“我若是没有办法,又怎么会到这里来?”
花露水的嘴角不由的向上翘起:“是什么办法?”
玉姒玥并没有回答,反而换了个话头:“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躲在这里,就没有人来找你们的麻烦?”
花露水道:“平老道长在长安待了四十余年,自然会有些办法。”
玉姒玥冷笑道:“他岂止是有办法,他简直是很有办法。”
上官小菊道:“是什么办法?”
玉姒玥冷冷的道:“他帮你们请了一尊神。有这尊神镇着,当然没人敢来这里找麻烦。”
上官小菊道:“这是什么样的一尊神?”
玉姒玥紧握着手里的刀:“准确的来说,不是一尊神,而是六尊神。”
花露水不由的一怔:“六神……六神帮?”
玉姒玥冷笑:“不错。长安城里能和‘丐王’冯雪松相互抗衡的,也只有六神帮。”
上官小菊道:“可是六神帮为什么要帮我们?”
玉姒玥道:“因为你们帮了他们,所以他们自然也会帮你们。”
上官小菊道:“我帮了他们什么?”
玉姒玥看着上官小菊,眼神复杂:“你杀了冯雪松的独子冯幽静,算不算帮了他们大忙?”
上官小菊苦笑。
冯幽静是冯雪松的独子,独子身亡对于冯雪松而言当然是极大的打击。
上官小菊道:“那么杀死冯幽静嫁祸于我的,是不是就是六神帮?”
玉姒玥点头:“很有可能。”
上官小菊冷哼一声:“既然他们有能力杀死冯幽静,又何必大费周章?”
玉姒玥道:“为了麻烦。”
上官小菊道:“他们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玉姒玥道:“那不过是因为他们本就是一群很麻烦的人,他们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借刀杀人。”然后她又道:“更何况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上官小菊突然道:“那么你来这里,是不是就是为了肃清六神帮?”
玉姒玥道:“其实我早已到了长安,早已暗中调查六神帮很久,不过这毕竟是我们六扇门的事,我本不想让你们插手。”
上官小菊轻笑一声,道:“你若真的不想我们插手,又何必跑到这里来?”
玉姒玥不由的一阵窘迫,随即又大声笑着道:“你早已是局中人,又怎么可能袖手不管?”
上官小菊道:“那么你一定已经想好了法子。”
玉姒玥笑着道:“这世间没有六翅白鵺想不到的法子。”
上官小菊冷冷道:“需要我做什么?”
玉姒玥看看上官小菊身上沾满血污的衣衫,撇撇嘴道:“首先你得先把这一身抹布换下来,要不别人还以为你是‘丐王’冯雪松的手下。”
上官小菊道:“我若是有衣服换,又何必一直穿着这一身抹布?”
玉姒玥苦笑,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套贴身的玄色衣衫,丢给上官小菊。
上官小菊眉头紧皱,鼻子不住的嗅着手里的衣衫。
衣衫又新又整洁,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清香。
“你从哪里找来的衣服?”
玉姒玥得意的笑着:“我说过,这世间没有六翅白鵺想不到的法子,也没有六翅白鵺解决不了的问题。”
上官小菊摩挲着手里的衣衫,淡淡的道:“有一个问题你总是没法子解决的。”
玉姒玥撇撇嘴,道:“什么问题?”
上官小菊道:“男女有别。这屋中既没有帘子遮挡,也没有单独的隔间,所以你现在最好把眼睛闭起来。”
她果然就把眼睛闭了起来,不光她闭上了眼,花露水也赶忙闭上了眼。
待到他们睁开双眼的时候,上官小菊便已经换好了衣衫,正静静的站在屋中: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
玉姒玥眨巴眨巴眼:“当然。”说罢便转身走到门口,伸手关上了门。
明明是要出去的,为什么却关起了门?
上官小菊的眉头又皱到了一起,花露水的眉头也不由的皱到了一起。
玉姒玥又将门上起了闩。
于是上官小菊的眉头皱的更紧,花露水的眉头也皱的更紧。
玉姒玥转过身来,嫣然一笑:“这样门口那老道就不会知道我们去了哪里。”
上官小菊道:“六神帮的人就在这屋里?”
“当然不是。”
“那我们怎么出去?”
玉姒玥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皎洁的月光便从窗户上洒了进来:
“要出去并不是一定要走门。”
这屋子本就在整座道观的最深处,正对这扇窗户的便是后面院子的高墙。
高墙很高,但这高墙和窗子中间却夹着一条二尺宽的窄巷。
玉姒玥转过头,看着依旧趴在床上的花露水,笑着道:
“这里本就是整个长安城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你一个人在此也不必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