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饿病的药有很多种。
那么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哪一种?
餐盒的盒盖已经打开,治饿病的药就摆在他们面前。
上官小菊伸手取出第一件。
一个圆形的蒸屉里,摆满了一个个面粉制成的圆形小卷,上面浇满了羊肉臊子卤。
上官小菊皱眉:“这是什么?”
花露水微笑:“这叫‘莜面栲栳栳’。”
上官小菊微微一怔:“烤姥姥?姥姥怎么能拿来烤,被烤的又是谁的姥姥?”
花露水淡淡的道:“莫说是姥姥,有些人你就是让他烤自己的父母子女,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上官小菊沉默。
花露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这栲是木字边的栲,栳也是木字边的栳。”
上官小菊突然笑出声:“我知道。”
花露水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上官小菊得意的道:
“你莫要忘了这莜面栲栳栳是山西名菜,而我是山西人。”
花露水看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奇怪,眼神里也有些奇异的光华正缓缓溢出:“你……”
上官小菊伸手拿出第二件菜。
第二样是一个圆圆的碟子,碟子上粘着一张浅灰色的面饼。
花露水看着那个圆碟,皱着眉头道:“这个是什么?”
上官小菊轻轻一嗅,微笑着道:“这是太原府最有名的贾记灌.肠。”
花露水撇撇嘴道:“这里面哪里有肠?”
上官小菊依旧笑着:“没有肠,不光是肠,这里面连一点肉都没有。”
花露水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叫灌.肠,灌.肠根本不是这样的。”
上官小菊脸微侧着:“灌.肠应该是什么样的?”
花露水道:“灌.肠应该是将肉馅灌入肠衣后,煮熟或者蒸熟制成的,既可以用蒜汁、香油调拌,也可以用煎盘煎熟食用,前者叫做烧灌香肠,后者叫做煎灌香肠。”
然后她又道:““猪肠红粉一时煎,辣蒜咸盐说美鲜。已腐油腥同腊味,屠门大嚼亦堪怜。”
上官小菊轻笑一声:“没想到你还是吃的行家。”
花露水撇撇嘴,道:“所以这个奇奇怪怪的面饼到底是什么?”
上官小菊道:“这的确是灌.肠不错。”
花露水道:“哦?”
上官小菊道:“这里面有个故事。”
花露水道:“什么故事?”
上官小菊道:“相传元代襄垣,有个叫李执中的人在朝中做官。”
花露水道:“这个开头很常见,一百个故事里至少有九十个是这样的开头。”
上官小菊道:“有一年李执中大人奉旨回乡选贤,路过襄垣西营,吃了摊贩的“黑皮麦团”,对其赞不绝口。”
花露水道:“所以呢?”
上官小菊道:“所以摊主为了炫耀质高味佳,获得了李尚书食赞,于是便竖起了块招牌‘官尝’,于是就有了‘西营官尝’。”
花露水道:“所以这‘灌.肠’的本名应该是‘官尝’?”
上官小菊点点头:“不错。”
花露水道:“这整个故事都俗不可耐。”
上官小菊微笑:“但通常这样的东西味道都很不错,而且卖的也很不错。”
花露水道:“不错,要想东西卖的好,店家当然要想一些似真似假的故事。”
上官小菊点头:“就是江湖上的侠客,又比这些店家强出多少呢?”
然后他又伸手取出第三样。
第三样是一个硕大的面饼,大如锅盖。面饼坚硬,坚硬的好似磨盘石一般。
上官小菊伸手轻扣面饼:“这究竟是石饼还是铁饼?”
花露水微笑:“这既不是石饼,也不是铁饼,这是面饼,名字叫锅盔。”
上官小菊道:“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硬的面饼。”
花露水笑着道:“这里面也有个故事。”
上官小菊苦笑:“哦?”
花露水道:“传说这本是商周时期文王伐纣时士兵的干粮,因为这饼即便在炎热的夏天也不会发霉变质,所以很受士兵喜爱。”
上官小菊大笑:“难怪伐纣能成功。”
花露水道:“还不止如此。”
上官小菊道:“哦?”
花露水道:“士兵的携带方式也很独特,两个锅盔为一组,在每个锅盔上钻两个眼儿,用牛皮绳系好,前胸、后胸各搭一个,如同褡裢一般挂在身上。”
上官小菊道:“这实在是很有趣。”
花露水道:“这饼挂在前胸后背上,不光可以饿时充饥,还可以用来阻挡敌军射来的箭矢,好似盔甲一般,这也是‘锅盔’这个名字的由来。”
上官小菊愉快的道:“这故事实在很有趣,比我那个有趣的多。”
花露水笑的也很愉快:“那是自然。”
上官小菊道:“只可惜这故事虽然有趣,但这锅盔未免也太坚硬了些。”
花露水道:“那你更应该多吃些。”
上官小菊微微一怔:“为什么?”
花露水笑的很是得意:“因为你是个男人。”
上官小菊道:“我是个男人便如何?”
花露水笑的更大声:“一个男人总不能老是吃软饭。”
想起花露水挡下的那一刀,上官小菊内心不由一阵酸涩,原本苍白的脸也不由的变得通红:
“这第四样我闻得出是南瓜小米粥,可是这第五样是什么?”
花露水看看那第五样东西,又看看上官小菊,沉着声道:“你觉得它像什么?”
上官小菊皱着眉头:“摸起来薄如宣纸,既有烟墨的香味,又有粟米的清香,我实在猜不出这是什么。”
花露水笑的肚子疼:“你觉得它像一张纸?”
上官小菊点头“不错,我实在没有见过这样特别的食物。”
花露水强忍着笑意:“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上官小菊不解:“为什么?”
花露水道:“那不过是因为它本来就是一张桑皮纸。有粟米的味道不过是因为有米粥洒到了上面。”
上官小菊苦笑着摇头:“这纸上既然有墨香,那一定不是空白的。”
花露水抿着嘴:“不错。”
上官小菊道:“那它上面是写了字,还是画了画?”
花露水眨巴眨巴眼:“这上面既写了字,也画了画。”然后她又道:“你知不知道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上官小菊摇头:“我是个瞎子,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花露水看着那张桑皮纸,笑的很是神秘:“这张纸上面画着一个男人,只可惜画的不太像。”
上官小菊道:“画的谁?”
花露水道:“你。”
那张桑皮纸上画着一个人,面容清朗,表情坚毅。本应该是双眼的地方改画了一根长长的布带,正是上官小菊。
上官小菊苦笑。
花露水道:“不过画中人更好看些。”
上官小菊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花露水笑着道:“悬赏纹银五千两。”
上官小菊笑的更加苦涩:“我竟然值五千两?”
花露水嫣然道:“你知不知道是谁通缉你?”
上官小菊道:“那当然就是‘丐王’冯雪松。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猜的事情。”
然后他又道:“无论是谁被人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独子,都绝不会放过杀人的凶徒的。”
花露水道:“看来他的确不打算放过你,想来现在全长安的乞丐一定都已经知晓了这件事情,全长安的大街小巷一定也已经贴满了这样的告示。”她笑了笑,然后道:“恐怕你已经是全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瞎子。”
上官小菊道:“五千两银子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花露水道:“当然不算是小数目,为了五千两银子,有些人连祖宗牌位都肯出卖的。”
上官小菊苦笑:“现在看来出名并不是一件好事。”
花露水道:“岂止不是好事,你现在在长安城里简直寸步难行,无论是冯雪松手下的乞丐,还是其他的人都一定会拼命追捕你。更何况就算没有这五千两的赏格,杀人凶手也是人人都痛恨唾骂的。”
上官小菊道:“可你知道,杀人的并不是我。”
花露水道:“我那天一整天都和你在一起,我当然知道杀人的不是你。”
上官小菊叹了口气:可杀人的刀确实是我的刀。
花露水疑惑的道:“可你的刀从未离过身。”
上官小菊道:“可袁玥绝不会撒谎,就算她会为了别的事情撒谎,也绝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花露水道:“难道你的刀还能自己飞出去杀人,再瞬间自己飞回来?”
上官小菊道:“当然不会,这世界上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刀。”
花露水道:“那一定是有人撒了谎。”
上官小菊道:“可是他为什么要撒谎,他既然是冯幽静,为什么要假称自己是覃良友?为什么还要编一个自己被自己劫道的故事?”
花露水叹了口气:“我现在也已经糊涂了,他究竟是覃良友,还是冯幽静?”
上官小菊道:“也许他本来就有两个名字,也许他只是随口编了个名字。”
花露水道:“最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又会被人杀死在三旬客栈前的石板路上?杀死他的又是谁?为什么要杀他?”
上官小菊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已经被人关进了笼子。”
花露水道:“什么笼子?”
上官小菊道:“钢笼子,铁笼子,也不知是为什么,反正他就是挖了个陷阱,又在陷阱里装了个笼子,把我牢牢地困在了里面。”
花露水道:“那你知不知道是谁把你关进去的?”
上官小菊道:“我若是知道的话又何必干坐在这里。”
花露水盯着上官小菊的脸:“你以前有没有什么仇家?”
上官小菊摇头:“没有,就算有他们也早已经去酆都陪阎王了。”
花露水道:“那你以前有没有欠别人钱?”
上官小菊道:“我从不向别人借钱,自然也决不会欠别人钱。”
花露水又道:“那你……有没有……有没有抢过人家老婆?”
上官小菊摇摇头,大声道:“我看不见别人的老婆,别人的老婆也绝不会看上我这个瞎子。”
花露水又道:“那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上官小菊道:“以前绝对没有,但现在已经有两个。”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冯雪松和袁玥。
花露水苦笑:“既然你没有和别人结仇,也不欠人家钱,更没有抢过人家老婆孩子,人家为什么要害你?”
上官小菊摇头:“我不知道。好在我们还有这一间陋室藏身,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冯雪松和袁玥绝不会放过上官小菊,做为“同伙”,花露水自然也一定会受到牵连。
一个瞎眼的男子,和一个受伤的女子,若没有这一间陋室栖身,没有平老道长的收留,恐怕早已被人抓了去领赏。
花露水道:“我们为什么会在平老道的破瓦观?”
上官小菊长长的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他喝了你的酒欠你个人情,也许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好人,也许他只是单纯想收留我们。”然后他又道:
“至少这里还算得上安全,至少那些搜查的人不曾到过这里,至少平老道长就守在破瓦观的门口。”
花露水盯着他,一字字道:“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
上官小菊道:“我当然要找出那个躲在幕后的人,但现在还不行。”
花露水道:“为什么?”
上官小菊的脸色突然变得温柔:“毕竟你的伤还没有好,更何况我们现在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花露水脸色一红:“是……什么事情?”
上官小菊微笑:“当然是吃饭,毕竟你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不吃东西又怎么会有力气去抓那个幕后的黑手。”
他们吃的很香,毕竟无论是莜面栲栳栳的味道,还是灌.肠的味道都实在是不错。
就连那坚硬如磐石的锅盔,现在也松软的好像糯米制成的年糕。
就连那再寻常不过的南瓜小米粥,现在吃起来也实在是香甜的不得了。
毕竟他们已经三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他们的肠胃早已空的像是干瘪空虚的麻袋。
所以他们吃的很认真,这简直是他们一生中吃过最认真的一顿饭。
所以他们竟没有发现有个身影已经出现在这破旧腌臜的静室之外,那个人的手中也正握着一张同样的桑皮纸告示。
一个人若是被人关进笼子,要想出来就一定要有极好的运气。
这人究竟是来把上官小菊拉出笼子,还是想在笼子上再加一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