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走在水边。
水边潮湿又凉爽,谁里隐隐能看见,极为摇着尾巴,鱼是波兰变成鱼尾绽开,前端冒出几个灵动的气泡,我向街上看去——街对面有些吵闹声。白幡随风而动。
却不知幡动还是心动。
我问他,“你知道死亡吗?”
此后之人安详,并没有活人的凌乱与零落,他们孤寂极了。人类是典型的群居动物,几乎所有人都疯狂地想要逃离孤独,逃离死亡。
“知道。”他的目光很远很深。不知看的什么地方,又或许什么都没看。那样的目光里,东西太多,所以简直可以称为没有的,“很安静的事情。”
他意有所指,我知道。
我望了一眼斜对面的白幡,不是幡动,是心动。抹了一把头发,我说,“那你信长生不老吗?”炼丹打坐以求长生是道教徒的一贯理想,它浸到了每个中国人的骨子里,即使没有儒教那般深。
他将我的手抓紧了些。
——假如你做,我便不信。
“我不做,你信吧。”我说,“至少我也会在你离开之后再做。”
我掰着指头和他数。
如果他走了。我就会将他的头骨制成一条钻石项链。就像垂垂老矣美人迟暮时,最后一次放肆。也或许是我们之间那时最后一件浪漫的事。接着我就移民台湾。去台湾的一个道观里研究经书,写什么《南华真经易数》,《南华老仙生平考》。等到那一天,我也变成一颗与他融在一起的钻石。永远的放在家族后屋的祠堂里,熠熠生辉。
他拨云见日的笑了。
——很浪漫。
他说,你可以这么做,我很喜欢。
——但是不是你先走还不一定呢。
“有你在的时候,我向来快乐。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去修炼打坐,因为:这对你不公平,不是吗?”我说,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如同被塞壬蛊惑的迷途水手面对着末路依旧义无反顾,“我喜欢你。”
“我知道。”他只是将我的手又抓的紧了些,指节将我的手包裹住。他或许有将我收入怀中的念想,可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成何体统。“所以如果我先走,我问心有愧。”
我看着他,如同看着坦荡的朗朗乾坤。
“可是对我来说,生如寄,死如归。生死交替,不过是季节的转换罢了。”我和他挨近一点,指着一旁的水面,“即使是这样的一小滩水,也可以收束无数生命的来与去。”
“你是自由人。”他这么说,“可是生命于我,是追求美的手段。”
“死亡也同样具有美。”我耐着性子反驳他,“你不如直接说,你在用一件艺术品来谋取更多的艺术品。而死亡是最后一件。”
“这可并不一定。”他皱起了好看如远山的眉头,“生命是上帝最得意的创造。上帝第六天创造了地上的生灵和人,用上帝的相貌与体态来创造人。人的生命就是一个艺术品。”
“是生命本身还是生命的过程?”我被勾起了兴趣,这是一个好问题:有那种“吹笛到天明”的另辟蹊径。
“我个人认为没有太大区别。你怎么看,我的大文学家?”
“生命本身存在于三维,它是客观存在的静止的具有在自的后代,能对外具有遗传与变异的特性的生物体。而生命过程是存在于四维,你可以看做一秒后的一个新的艺术品杀死了一秒前的艺术品。当然你是站在一个静止的位面看一个能动的物体。”我看了一下表,“简单来说就是四点三十分二秒的你静止在这个时空,就能看到身边事物不断改变。但是在客观上四点三十分二秒的你存在于四点三十分二秒这个时间位面,你只能看见四点三十分二秒的世界。”
“如果照你的话说,生命本身是客观存在的静止的具有在自的后代,能对外具有遗传与变异的特性的生物体。它既然能对外具有遗传与变异的特性,那它就不可能静止。遗传变异是一个过程。”他向来有自己的见解,这时说出也并不让我讶异。
“具有在自的后代,能对外具有遗传与变异的特性是物体的一种客观属性,它存在于物体本身。就好比是DNA存在于你的染色体中,它客观存在。”
我在渐渐安静的街道上为他解释,天边一抹赤红色的斜阳将所有热情都铺陈于地.那也是这一瞬间的夕阳,生命结束之前燃烧起的花火。
“既然是客观属性,你又怎么知道它是客观属性?一朵花是深紫色,正常人认为是深紫色,而色盲认为是黑色。但是这朵花真正的颜色在上帝眼中说不定是绿色。”他抛出一个问题,一下令我有些不知所措。然而我略加思索便回答道,“一朵花,它的大小与种类是主要属性,它可以说是客观属性。而颜色这一类根据观察视角不同而有所改变的,应该是主观属性。”
“你怎么知道种类一定是客观的。”他嘟囔几句,“不和你说了,反正说不赢你,我的大教主。要被你洗脑了……”
也许在他眼中我便是个不论怎样都有理的魔教教主。水边新鲜的水汽扑在我和他的脸上,水边红紫色茎的虞蓼有鲜美的清香,人心就弥散在这悠悠的微微润湿的夜气中了。
“那好吧,天晚了。”我说,“早点回去睡觉,明天好好努力,争取说服我。”
“唔,我送你回去。”他揉了揉我毛茸茸的脑袋,“晚安好梦。”
我们走在还未完全漆黑的大路上。路灯的光是鹅黄色的,它们诉说着温馨的絮语。影子被拉长拖在身后,交叠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