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交往了。
仿佛顺理成章的事情,天造地设的一对。他的确是隔壁中央美院的学生,成绩也好得一塌糊涂。我问他为什么不去上正经院校,而是来美院。
他说,因为喜欢。
喜欢对我来说太过奢侈。从心而至,从心而动。所见便生万千欢喜,如同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他还说我像被焚烧干净的炉灰。
生活是一把烈火,可以让意气成灰。我说,可这片炉灰都是关于自由。
是吗?
他的笑容像冬日暖阳,像隔着毛玻璃的雾蒙蒙的一大片水银,像经过蒸馏的纯水。
他不是炉灰,他依旧是生长中的参天巨木。未经生活的灼烧,青翠欲滴。而我曾经也是如此,带着纯粹的梦想。去留无意,无问西东。
我牵着他的手轧马路,做这种我曾经无比唾弃的行为。他的手如我所想骨节分明,修长匀称。
漫天的星辰就挂在天空上。我们两侧是小吃街。灯火通明。烧烤的油香与卤水点豆腐的肉香是褐色的,像摊点上挂着的串串腊肉肠。很勾人食欲。
“先生,你看起来很好吃。”我说。“可以尝一口吗?”
“现在还没熟呢。”他垂眸看我,眼睛里全是期年的星火。我吧砸嘴,可是我饿啦!
他用一根肉串堵住我的嘴。
“唔,堵不住的……”我咬了一口,一口全吃了,“不够哦。”
“傻子。”他摸了摸我毛茸茸的头,“不可以哦。想吃什么再给你买。”
“牛乳茶。”我说。“你不准付钱。我不吃软饭。”我才不是凤凰男。
好。
他也乐得答应。大排档吊着的昏黄的白炽灯发出晕晕乎乎的光,那种光撒在他脑后的马尾上,在一根一根头发上像点燃的金丝。光悠悠地漫在上下,淡然地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吃韭菜吗?”他问。今天的他戴了架金丝边眼镜,度数并不深,眼镜后边的双眼深邃,“我给你烤。”
我看见人声鼎沸的大排档,哑然失笑,“我的观音下凡了?”
“本是人间客,奈何缘神仙。”他拉着我在大排档里拣定一个没人的角落,点了一盘韭菜,“吃多少?”
“半份,不放辣椒。”我抢先付了钱。看他将一串韭菜拣出来,刷上一层金油。孜然与盐细沙一样撒下,在青绿的韭菜上流连。置在铁板上,我眼见着韭叶渐渐变深。成为没有生机却成熟的韭菜。它成熟了。但或许它也应该面对自己的命运。
我吸了一口牛乳茶。
生活或许也是这样吧。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蔬菜,却从不因人而异撒上应有的调味料。同样的木炭火,同样的盐和孜然,同样的果油。是要改变自己,还是改变环境?这就要问我自己了。
至少我成为了一撮炉灰。只关于自由的炉灰。
我愿意用我烧掉的身躯去守护他。我希望他是我纯白色的信仰。新鲜蓬勃的,像刚冒出头的春天的绿芽。柔软清香的,是我梦中所期待的那一卷昙花。
他烤好了,优雅安静的用筷子将竹签上的韭菜拨到盘子里。他没有打断我思考的习惯。我们都互相尊重理解,给对方留出一片空间。
“好了?我尝尝。”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金黄的油混着孜然滴到盘子里,吃了我满嘴油香。韭菜鲜嫩的恰到好处,油也并不腻口。这或许是它最好的年纪。由最好的老师撒上了适合的调味料。
而这样幸运的人,天下难求。
一如像他一般适合我的人,天下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