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明不定的灯光洒在梁七的脸上,宛若一尊自深渊而来的幽灵。
石颜握紧碗挪动着身子的向后撤了撤,本就灰暗不清的两人,更加的瞧不见对方了。
梁七从侧桌上又拿起那个汤勺放在眼前瞧了瞧后,用力的砸向床沿,碎成了几大块,细碎的墨粉则映着灯光,闪闪发亮。
梁七在指尖揉动着汤勺汤柄缓缓道:“我是个杀猪的。”
石颜手持粥碗低着头慢慢的饮用者,想来面前那人还是有话要说的。
果然。
梁七将汤柄插在床榻上衔木间的细缝,拍了拍依旧挂在腰侧的紫红葫芦道:“我又去了趟白首庵。”
“露晞说那夜还有些别的人在捉你。”
石颜眯起眼瞧着身前的人冷冷道:“谁知道他说什么疯话,我可是不记得还有别人。”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有多厉害,但是折磨折磨你想来还是很轻松的。”
石颜冷哼一声。“叫一声我就不是石颜。”
梁七自衔缝里取出汤柄,眉头紧蹙。
“石洞里的首次相遇你究竟在怕什么呢?”
……
明月高悬,下林镇的乡民倒是可以省下一笔额外的开支,只是这天气实属还是冷了些。
梁七紧了紧衣服,将墨色袍子披在肩上,自腰际拿出紫红葫芦,推开封口小口的饮酌起来。
酒葫芦内原本承放的岁久寒在这短短几天早就被他饮完了,而今的是悦来客栈老掌柜给的私藏,虽不是柜台里藏着的,但也是难得的好酒,之所以是好酒,自然不是因为他是好酒之客,而是店小二、许是一名合格的酒徒。
至于岁久寒,上林的某间二层小筑里还有那么的小半壶,他想是留下来,还是留给他们、留给娟姨。
少年搓了搓苍白泛红的双手,微微有些心虚。
厢房不远处的楼道里,派来照料石颜的小厮拿着一本读物,念念有词,旁处还放置着一个熄灭的纸扎灯笼。
远远地瞧见了梁七后,小厮笑着将书本藏到了怀里,看了眼厢房里熄灭的灯火心烦道又要添灯油喽。自身边拿起那个纸扎灯笼打算去厢房里,继续照顾那个恼人白痴。
忽然自楼道上方的檐空跃下来一个人来,却是几日未见的杜林。只是那姿势不慎雅观,比那狗呛草略微好看一些罢了,小厮捂着嘴掩住笑道了一声“杜林哥。”
杜林手里拿着半个干瘪的黄面馒头,背着身子,含糊不清的对那个小厮道:“今儿就这样了,你回去歇着吧。”
“那位石公子?”
杜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叫你歇着就歇着嘛。”
小厮拎着纸折灯笼诺诺的应了一声,回了自家的小院。
杜林眼目如霜的盯着梁七,久久不语。
梁七摊开手,耸了耸肩,从杜林身旁出了宅子。
“这就很不善了。”
……
太守府衙厅堂那边,赵峰雨躺在一条藤木以上,好不惬意。刘彰握拳微有韵律得轻拍手掌。赵峰雨瞥了一旁无人的矮椅上,椅上还放着温热的稀米粥。
“小伙子年岁不大,下手蛮狠的嘛。”
刘彰微讽道:“你懂个屁。”
“我又不瞎。”
先前这两人可是又拍桌又丢筷的,那股子气势,令人发指。
随即赵峰雨纵眉轻挑,一脸好奇的问道:“你有没有想她。”
刘彰歪着脑袋,“你便这么的想给自己找个师姐夫?”
“哟,你要是有那个本事,我没意见。”赵峰雨两手一摊,在藤椅上晃来晃去,好生不痛快。刘彰推着轮椅朝向赵峰雨,目存暖阳的眯起眼来。
某人正起身子,指向某处。
某人放下按着轮椅两侧横栏的双手。
刘彰沉着脸诺诺道:“可以送我回家了吧。”
梁七笑着回应。
“希望顺路。”
仍自顾自在藤椅上打着悠悠的赵峰雨看向那二人远去的身影忽道:“牌子好好的留着,可别给他蒙羞。”
梁七微顿,停下身子。
刘彰笑道:“我给你的,又不是他给你的。”
梁七抿着嘴,默默不语。
寻常牌子便也罢了,可那个牌子上写着相右,原本打算办成了事就还回去,可你这么一说,它怕是要砸在我的手里啊。
月色满溢,星辉灿烂。
远山,高楼,明阁上的细雪莹莹飘荡。
刘彰看着门上牌子道:“要不要进去坐坐,我那弟弟可是满想着你的。”
“我很急。”
“说的我刘府没茅厕似的。”
梁七微囧,慢慢的推着轮椅进了府,并未久待,而是直接唤来一个丫鬟接替自己后便回了悦来客栈。
刘彰接过丫鬟递来的暖炉,望向那个腰侧悬着紫红葫芦,墨色袍子搭在肩上的少年喃喃道:“起风了。”
丫鬟捂着嘴诺捏道:“大爷说什么胡话呢,今夜多好啊。”
悦来客栈来,许是夜色明朗,来的乡客也比往日多了起来。哪怕现如今的下林里盘踞着一尊恶鬼,也依然阻挡不了这群人的“吹屁打炮。”
客栈门前的石阶上,流苏坐在一侧的角落里倚靠着门柱,一如既往地叼着一根肉干,只不过这次手里还握着一根糖葫芦,冰冰甜甜的,他的最爱。
好不容易偷得片刻闲辰的店小二将抹布摔在肩上一屁股坐在流苏身旁,朝着少年手里的糖葫芦瞄了瞄道:“再不吃可就化了。”
流苏哼了一声,朝旁边挪了挪,“那也不给你!”
“哟,你个丧良心的对得起我嘛,也不想想平日里的那些肉干子。”
流苏吹了个哨子悻悻然道:“哪次不是客人吃剩下的。”流苏腾出手来又指了指客栈里的某个角落小声道:“若不是小爷我,你能有酒喝?也不知道谢谢我。”
店小二一手撑着石砖,一手从怀里取出一小壶自己拾拾捡捡凑起来的酒水调侃道:“多谢。”就掌柜的那个精明劲,哎,烦喽。店小二小饮了一口后伸在流苏身前晃了晃。
流苏砸了咂嘴,不停地晃着小脑袋,上次就被他骗了,搞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哪里是酒哇!简直就是一把带火刀子在割着自己的身子!北地真的不是人呆的,好可怕。
临侧的巷子里,一路拍着紫红葫芦,吹着哨子的梁七望了一眼坐在石阶上的二人,眼目存笑。
流苏似是发现了什么,小跑着到了巷子那处,递出了手里的冰糖葫芦,店小二远远地挥着手,又指了指放在石板上的酒壶。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