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微微带起了一些落雪,自眼前桃红的梅林穿过,细碎的雪落在细碎的梅花上,又掠过了园里逐渐冰冻的池水,随着撩开的大红帘幕,渐渐融化在瑶草呼出的气息里。
“大姐姐,今天这雪下得真大。”
瑶草腾腾几步从门外跑了进来,放下帘幕的一刻,随手拂去了头上的雪水,满目的红白之色就被隔绝在了屋外。
元冬放下了手上的刺绣,几步走到她身前,脱下了她的藕色大袍,轻声笑道:
“二小姐今天来得真早,昨儿个大小姐还在说呢,今日要落初冬里的第一场雪,你怕是要睡到辰时才能起呢。”
她退后几步挂了袍子,才轻声朝着里面道:“大小姐,二小姐来了。”
瑶草摆了摆手,也没等着大姐回话,便快步朝着里屋走去。
“燃姐姐,气死我了!我刚才去西药房找药材,竟然又碰上了三房那混小子,非要同我比拼谁认识的药草多,要不是见着他年纪小,我肯定要揍他一顿。”
瑶草气呼呼的走到榻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轱辘轱辘就灌了下去。
她轻轻眯着眼,在茶水热气的氤氲中看向对面。
暗红色的小桌上静静伫立着另一个茶杯,只见一双素手轻轻放了上去,接着端起放在嫣红色的唇边,淡翠色的茶杯映衬在她秀丽的脸颊之下,竟然都显得黯然失色起来。
美人抿了一口茶水,才轻轻笑了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孩子从小就好强,那次被你赢了之后,总是想着赢回来的。”
瑶草食指轻叩小桌,笑意虽浅,但看着却深切。
她淡淡垂眸,心却飘到了白云之外。
自从当时梅园入梦到此处,已有月余。
她附身的这位姑娘,是姑苏梅氏的二小姐,梅氏乃城中望族,世代以炼药闻名。碰巧的是,这位二小姐名字里也含了个瑶字。不巧的是,这位小姐从小不学无术,翻墙偷瓦的事倒干了不少。
她刚来那几天没摸清状况,狠狠的赢了三房小子一次,结果却引来了家里人的关注。为了不显得那么突兀,她便时常来找梅家大小姐玩,外人看着便以为是大小姐教导得好,殊不知她每天都围着炭火嗑瓜子,顺便悄悄打听着情况。
至于梅氏的大小姐,就是现在坐在她对面的这位,名字取得甚为好听,梅青燃。
照她房里那丫头说来,取的是“山花青欲燃”中的青燃二字,但瑶草听见这名字却总觉得隐隐映照着什么。
梅青燃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罗裙,外头套了件轻纱,虽说面色与常人比起苍白了些,但却依旧掩盖不了她的美貌。
她轻轻咳了两声,见瑶草呆愣着不说话,侧头对刚进来的元冬说:“外头冷,你去取个暖手的来。”又看着瑶草,“身边的丫头呢?怎么也不说带个手炉?”
瑶草连忙摇了摇头,轻拉了一下脖子上围的毛领子,摆手道:“别拿别拿,我方才跑了一会儿,现在还有些热呢。”她朝着梅青燃笑了笑,“何况燃姐姐这儿本来就舒服,要是再拿个手炉,那我可就要熟透啦。”
梅青燃温柔的看着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就是我这个身子,初冬未到就要在房中摆炭火,这些丫头们可都跟着我受热。”
正在往炉子里加炭火的千巧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不赞同的对自家小姐说:“小姐这话不对,我们也觉得冷,正好陪着小姐享受呢。”
瑶草低低笑了两声,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不经意的问:“上次听姐姐说,裴家的迎亲队伍已经在路上了?”
梅青燃猝不及防她这一问,红着脸点了点头,却又显得有些忧虑,“说是迎亲,其实是过来与我成亲。新娘子不去广陵,反倒在自家成亲,世上还没听过这样的事情。”
瑶草见她语气低落,只能在暗地里叹了口气。
这事儿说来奇怪,但却是十足深情。
上一辈的梅氏族长医术极高,一次外出采药之时,碰巧遇到了伤重的裴家大公子,两家便因此结交了起来,裴家大公子当上家主之后,便让长子裴宁衣和梅氏大小姐定了娃娃亲。
没想到梅青燃十四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此后便一直不见好,族中长老断断续续医了几年,最后也只能无奈罢手。
“小姐您又说这个,当年我们梅家也想退了这门婚事,可是裴家公子铁了心要娶您,您当年听见这消息不也开心了好久吗,现在都快要成亲了,您应该高高兴兴的等着做新娘子才是。”元冬替梅青燃拢了拢衣服,责备的说道。
瑶草递给她一把瓜子,相视一笑的瞬间,梅青燃明显的看到了她眼中的打趣之意,瞬间又涨红了脸。
“没大没小,竟敢笑你姐姐,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
瑶草一听见这个就头大,连忙换了个话题,朝元冬问:“广陵离姑苏这么远?竟然要提前这么久出发?”
元冬嗤嗤的笑了起来:“倒也的确花不了这么久的时间,只是裴公子思念小姐心切,想提前来见她罢了。”
千巧收拾好了东西,也凑了过来,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把元冬的脸揪了起来,心中直道还好我方才没来说话。
梅氏家教极好,但主仆之间却不显得局促,千巧悄悄靠近了瑶草,一双眼睛里透露出来了些八卦的神色,“二小姐,您还不知道吧,这次随着裴大公子来的,还有裴家那最出名的二公子,听闻他十岁之前都随着师傅在山中修行,十一岁下山,不过几年,就在江湖中闯出了极大的名声,这次为了大哥的婚事,才专门回了家。”
元冬委屈的揉了揉脸蛋,也八卦道:“都还是传言呢,没见到裴家公子之前,咱们都是猜测。”
瑶草听着她们谈话,惬意的喝着热茶,舒服得眯起眼。
蓬蒙这梦境实在奇特,倒像是真实发生的故事一般,虽说她只存在于曾经的一段时间里,但这梦里的现实已经存在了好多年,她来了这么久,却觉得每天听见的都是些不同的事情。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极为恰当的的接了下去:“裴家二公子?”
梅青燃也来了兴趣,说起了这件事,“倒是听父亲说起过,裴家二公子一表人才,为人正直骁勇。裴家世代锻造兵器,到了这一代,也就只有他锻的东西尚且能入武器榜,偏偏他还志不在此,反而喜欢做一个江湖儿女。”
元冬追问:“这二公子叫什么?”
梅青燃皱眉想了一会儿,除了他那未婚夫婿,她对其他事情都不怎么上心。仔细思考了许久才想了起来。
“裴家二公子,单名一个落字。”
“裴落...”瑶草低声喃喃了几遍,虽说没见过这位听说了不得的公子,但这名字她念着,倒还甚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