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神顶是座没有名气的山，故而兵祸并没有袭扰到山上的道观，可周围的村子终究是难逃过的，这才三五天的功夫，村中已经草木不生了，里面的人自然也不用多说。
观中爷俩生活如旧，这世间兴亡兴许与他们并无多大关系。
兴许……
可当那白衣老妇定定的站在观门口，老道便知道，终究逃不过天数。
白头见白头，一个泪眼婆娑，一个神色怅然。
“初九……”老道沙哑着嗓子开了腔：“去里屋呆着。”
少年郎疑惑的停下剑，不过却老老实实的走进的屋内。
温和的阳光照射在门扉，老妇人没有再进一步，只是等在了门口，嘴巴张了又张，没有说出话来。
“师妹，回去吧。”
老道摇了摇头。
“你这一生也看不到亡国的。”
老妇人神色凄然道：“可我孙子看得到。”
“师兄……”
“我知你怪我、怨我，我也曾发誓再不踏齐云观内一步，可你答应过我，要护我一世安稳，我今天厚颜，只想请师哥你转一转乾坤。”
“我那孙儿……勤政爱民……国不该亡在他的手上，他也不该背这骂名啊！”
老道长叹一口气道：“你这一世，哪里没得安稳。”
“论资质，你比我好，本来你也可得天，却偏偏喜欢上个皇子！你为了他偷天换日，扶他做了皇帝，即使他庸弱不堪。”
“师父当年为了你，阻雷劫八十一道，重伤不治止步得天境，终究身死齐云观，临终还曾与我说过，莫要记恨与你，他从未后悔收你入门。”
“难道你过的还不够安稳吗？！”
老道言至于此，已然带了一丝愠怒:“逆天之事，你也晓得厉害。”
“这是当年你种下的因，现在不过是其果，你现在为了他安家江山！让我也去死吗！”
“师兄，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曾与我说过，这世间便是因果循环，当日我欠了安曙一条命，我必须还他。”老妇人灿然一笑，神色间像是想起了当年之事。
“师兄……我欠师父的，今日便还。”
话音刚落，老妇人的四肢百骸血管崩裂，一口鲜血从喉间喷出。
老道双目圆睁，飞身一把抱住了老妇，此时搭脉想要用真气护住老妇经脉已然徒劳。
怀中老妇回光之际轻笑着拭去老道眼角的泪滴：“师兄，你食言了……”
“你又何苦……自绝经脉……”
老道话才说到一半，却被一把堵住了嘴。
“别说话……师兄……别说话，我快不行了，师妹这辈子没求过你，师兄……我求求你……求求你……”血从老妇的全身渗出，可她仍旧死死抓着老道的手。
“师妹最后任性一次，求求你了师兄，安家的江山，求你保下来，师妹这一辈子便安稳了……师兄你就没有食言了……师兄你就没有食言了……”
老妇的嘴唇越发的无力，眉眼中的生气开始涣散，最后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目光里盛满了亏欠。
老道沉默的扶着她的躯体，缓缓的朝着后山走去，一座坟头孤零零的矗立在那，两旁分别有两个空着的墓穴，老道把妇人的尸首放入了右边的墓穴，随后填土埋好扶起了地上的墓碑。
他看着主坟，轻轻的拂去石碑上的树叶，喃喃道：“师父，师妹随您去了，我也快了，咱们这一脉好在没有彻底断了，您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的吧，您老是说我太聪明了，可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算了天数算命数，哪晓命数算命数。”
“罢了……罢了……”
风起，林动，一道虚影从掌中冲天而去，老道折身而返。
老道推开正殿大门，里屋的少年初九满脸的疑惑，却不敢开口过问，他明白，师父倘若想告诉他，一定会说，若是不想，问也无用。
看着少年的模样，老道长舒口气道：“收拾行囊，下山。”
“是。”初九点头转身归拢起了衣衫细软。
爷俩之后便是一片沉默，这番情形已不是第一次，一个不愿说，一个不愿问，其实老道心里最清楚，孩子的脾气是随了自己的。
山门处，已经出门的初九回头想要拴起门来，却听得老道说道：
“不用了，以后也不必回来了。”
“可……”
老道摆了摆手：“走罢。”
山风拂岗，瘦马拖着两个破篮子，里面装着的是爷俩所有的东西，摇摇晃晃一切都看着像在逃荒……
穷山恶水荒漠黄沙，一路从雁门关至太原城下，爷俩的脚程不慢，才三天已经抵达了太原城门，兵祸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城门口处的尸首也才堪堪几千。
按理说眼下离关破早已过半月，北凉国的大军已经在太原门口转了十二天，此番围而不攻想来也是得了高人指点。
北凉国显然是知道一时半刻也破不了太原，到了最后就算打到开封府门口，除了一座空城他们什么也得不到，安朝退守江南已成定局，现在肯定是以最小的伤亡耗死太原城守将来的更为划算。
故而北凉大军扎营十里外，每天早中晚各一次袭扰，探子散布在各个要道，以防太原撤逃。
老道与初九走的是山林小道，并没有碰见敌兵，况且……一老一少，两个流民，哪里会惹人注意。
太原城门紧闭，里外一片死寂，城中早就戒严，寻常人家哪里得出来走动，守军更是争取着一分一毫的时间休息，谁都不知道敌人的进攻是不是就在下一刻。
太守府唐金宝正坐在中厅，眼前客座上一个道士正端着茶碗小口抿着，此人唐金宝也是认识，安朝内江湖最大门派离恨天的宗主——吕浒子。
“吕宗主。”唐金宝愁眉不展“用不了三天，董贼就会起兵了，眼下存粮已经一日一给，仍旧几乎断粮，您说的救兵，在哪呢？”
吕浒子三天前夜里出现在他家的中厅，说是不消几日就会有一批援兵来此抗敌，可左等右等哪里看到援兵的影子，眼下的太原被盯的死死的，根本不可能有援兵突破二十万大军的封锁前来救援。
“我说要不然，还是您出手，斩了董贼的首级，方能解我太原之危啊！太原城上下三十万军民必然万家生佛，对您感恩戴德啊！”
“不可能。”吕浒子摇了摇头：“你不要急。”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兵卒禀报。
“报！”
兵卒近前说道：“城门外来了一老一少两个道士，说是找吕宗主！”
吕浒子冲着唐金宝微微一笑。
“瞧，援兵已到。”
